第四十八章
窗戶開了一角,外頭有人在熬藥,藥便順著風(fēng)一道蔓進(jìn)這屋子來,季笙聞著這陌生的藥味,不由一愣。
她究竟到了何處?是被什么人帶來的?又是被什么人救了?
她還記得失去意識前是陳云樵接住了她,莫非是陳云樵救了她嗎?可是,陳云樵不是說自己醫(yī)技不精,配不出能對她病癥的藥么?那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有許許多多的問題,可這屋里除她之外便再無旁人,她縱然想問,也不會有人答她。
但藥香卻十分近,定是有人照料著才是。說不得,那救她的人就在暗處,正靜靜地看著她……
這一步,她是要踏出去,還是不踏?
季笙有些掙扎。
若走出去,叫人發(fā)覺她醒來了,會怎么樣?若是不走出去,她重新睡了回去,又會不會被人發(fā)覺她不過是在裝睡?
怎么想也是第二種可能更大一些。
既然如此,不如化被動為主動。
季笙心一橫,咬了咬牙,便提步朝著門口走去,門雖關(guān)著,卻沒有上鎖,她輕輕一推,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外頭卻無人。
季笙愣了片刻,提步踏出,看清外頭環(huán)境時,卻是一愣。
這是一間算不得大的屋子,建筑風(fēng)格與永安王府迥異,她只覺得十分眼熟,卻又不知在什么地方見過,便只按下心中的異樣四下打量。
這一瞧,卻頓時心如明鏡一般。
怪不得,此地?zé)o人看守,竟是篤定了她這養(yǎng)在王府里頭的沒有見過世面的庶女逃不出去……
屋子被建在一座小島上,四面環(huán)水,左側(cè)用石頭搭了假山,右邊卻整整齊齊地種了一排垂柳,被風(fēng)吹著,便微微輕拂。
似乎,似乎有些江南風(fēng)情……
她壓下心頭的異樣,慢慢地轉(zhuǎn)悠到了小屋的后面。
假山臨水,后頭仍種著柳樹,就在那座黑色的假山后頭,季笙看見一個人。
他穿月白衫,戴斗笠,手里卻穩(wěn)穩(wěn)舉著一根魚竿,身側(cè)放了魚簍,里頭不時有輕微響動。
想是有了不錯的魚獲……
季笙這樣想著,腳步卻悄悄地放輕了,也不退縮,只朝著那人走了過去。
步伐十分堅定。
行到那人背后,她才朝著他彎腰鄭重行禮,也不顧對方根本沒有回頭,感激之情卻溢于言表:“可是君子救了阿笙?”
那人意味不明地咳嗽了一聲。
“多謝君子活命之恩。”她深深一揖,“君子于阿笙有大恩,不知君子可有什么心愿,或是叫阿笙留在君子身邊當(dāng)牛做馬,也好叫阿笙報答一二才是。”
那人聞言,卻將手中魚竿丟了,又拍了拍手,這才站起來,緩緩行到季笙面前,定定瞧了低著頭不敢起的季笙好一陣,這才道:
“那你想要如何報答呢?是要跟在我身邊當(dāng)牛做馬,還是為我豁出性命?”
他想了想,“我既救了你,自然不是為了要你的命。這樣一來,便只好將你留在我身邊?!?p>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極其為難的模樣:“可我身邊伺候的人已多得數(shù)不過來,你若留下,又該做些什么?”
他問季笙:“你是永安王之女,想來也不會做什么粗重的活計,那我將你留下來做什么?做妾?還是做妻?”
季笙原低著頭,聽得這似乎十分熟悉的聲音,又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不由抬起頭來,見對方一張臉笑的蔫壞,不由一愣,失聲叫道:
“陳云樵?!”
可不正是陳云樵。
他換了衣裳,帶了斗笠,又屈坐在那處,叫季笙瞧不到他的臉,這才會錯認(rèn)。
“是我。”陳云樵好笑地看著季笙,“阿笙,你瞧見我很意外么?”
如何不意外呢?
“你,你不是說你救不了我么……”
他卻搖了搖頭,“阿笙怎的這般見外,非得抓著這等事不放?橫豎你身上的毒如今解了,我與你也確實有活命之恩,你瞧瞧你,”他伸手,將季笙下巴拖住,迫她與他對視,也將她有些慌亂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卻閃過一絲促狹。
“阿笙如今單只是瞧我便瞧得愣了,我看阿笙定是極歡喜的,莫非阿笙果真想要留在我身邊么?”
“我沒有很……”
她忍了又忍,到底沒有將歡喜兩個字說出來。
實則她是真的很歡喜。她得了救,再不必數(shù)著日子計算自己還能茍活多久,又如何能不歡喜?
有些話她沒說,但陳云樵卻曉得她的未盡之意,也不生氣,只作出一副十分糾結(jié)掙扎的模樣同她說話:“阿笙,我前頭與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阿笙,你若果真要報恩,要留在我身邊,便只能嫁給我,或做妻,或做妾。你若要留下,便該早早地做決斷才好?!?p> 此言不過是他為了氣獻(xiàn)容才說的。他每每見她,她總是擺出一副閱盡滄桑的老成持重,可她明明不過是個小姑娘,這般老成,實在與年紀(jì)不符……
他想氣一氣她,可是,當(dāng)他將這番話說出來的時候,自己卻忍不住先多想——若她果真留下……?
陳云樵忙別開了眼睛,但卻不肯就此罷休,耳朵悄悄豎得老高。
做妾為妻?
季笙搖了搖頭。他漫不經(jīng)心的,絕非真心求取,她又如何會將這種事當(dāng)著。即便他果真真心求娶,無論是妻還是妾,以她如今這般境地,都絕不可能。
“你不是說,”她抬起頭來,由下至上地仰望著他,“你不是說,你要我去寒山寺么,我,我應(yīng)了?!?p> 前路險阻,可她既應(yīng)承了他,縱然搏命,也要將今日這救命之恩全力相報才是。
沒有等到預(yù)想中的答案,陳云樵也不知心中究竟是希望大過失望,可當(dāng)他聽得季笙悅意替他往寒山寺去時,到底是歡喜的,便將心頭的異樣壓了,剛要說話,卻聞得一陣糊味,頓時面色一變。
“糟了,藥糊了!”
他急急地沖過去,連布都舍不得墊便去揭藥罐,隔著濃煙,果見里頭焦黑一片,不由扶額長嘆:“我原想替你煎這最后一服藥,卻不想竟幫了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