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章 小晏少爺
深夜囈語時刻,頭頂白熾燈慘慘照在冷清寂寥的醫(yī)院大堂。
一群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正結(jié)伴意欲離開,他們年齡各異,但氣態(tài)皆有相似的清冷寡情。景燕宇最為年輕,正安靜跟在諸位醫(yī)界前輩的身后,無意間與一位長裙少女擦身而過。少女懷揣花束,肌膚白皙細膩,相貌清貴潔凈,在這黯淡夜景中仿若熠熠生輝。
觸目太驚艷,他視線不禁隨之一動,可人卻已迅速走出視線,她在某個時刻微微抬頭,那一瞟——殊不知,大堂所有監(jiān)控畫面瞬間變成雪花。
醫(yī)院九樓是特護病房。
這些時日因晏家倒是異常熱鬧,前刻就剛走了一波港城的醫(yī)界翹楚。
白色走廊,白色墻壁,白色的門,白色的床上,白衣的少年,白色的床單,白色石膏的右腿吊在半空。
陸璟寧靜靜打量著病床上的人,少年眉秀彎彎卻緊蹙,清雋冷俊,是那種干凈得令人心生憐憫的俊,可修長身形卻給人一種隨時騰空而起的奇異感覺,像是古穿今的將軍,有不戰(zhàn)而屈人之威。
小少爺剛睡,即便睡了也不安穩(wěn),所以眼皮半闔半開,驟然看見床尾站著陌生人,幾乎是本能的,左腿屈膝踹出來。整條腿呈一條完美的直線,似有弓弦離箭的破空聲!速度非常快!
她旋身后退,霧靄藍裙下擺徐徐鋪散開。
小少爺緊追著撐床落地,“你是誰?”但下一瞬又屈膝跪地。呵呵,都七天了,還沒適應(yīng)當(dāng)一個廢人的現(xiàn)實!
一只白皙的手伸過來,隔著病服袖口,不失分寸地將他扶起。
他抬眼,對上她友好的垂眸淺笑。
陸璟寧將手收回,整齊疊在身前:“晏少爺,初次見面,我叫陸璟寧?!?p> “外面有人,你是怎么進來的?”小少爺慢慢站直,語調(diào)是天生的溫和,可語氣中的質(zhì)問卻彰顯他在警惕。
陸璟寧微躬致歉,“不請自來,推門走進來?!?p> 小少爺迅速拖著沉重如鉛的腿一拐一拐走向門口,猛然拉開。出乎意料是走廊四個保鏢的雕塑站姿一成不變,見他開門還詫異道:“少爺您怎么下床了?是有吩咐嗎?”
“是誰允許讓你們放人進來?”
保鏢愕然:“少爺,我們一直守著這里,沒放任何人進去?!?p> “沒人?那她又是誰?”晏幼綏側(cè)身露出房內(nèi)場景,可四名保鏢探著腦袋掃了圈,仍是雙眼懵懵地看著他。
晏幼綏只好回頭,但身后房間一眼望透,十分空蕩,無處藏人,就連窗戶都是內(nèi)鎖,半絲風(fēng)都透不進來。
他愣了下,示意保鏢回歸崗位。
合上門,晏幼綏正疑是否幻覺時,猝然扭頭——出乎預(yù)料卻似乎在情理之中的,那個清冷美貌的少女,正疊手端正坐在床沿上,頭、頸、背呈一條直線,可見受過古典禮儀的教育。而她的臉半隱在月下,幾縷透過窗縫滲進來的稀薄月光,回眸顧盼間,襯得這人兒愈發(fā)詭異神秘。
對!就是詭異跟神秘!
晏幼綏總算明白過來這個少女給他的感覺是什么了。
他探究地看著她:“你到底是誰?”
“陸璟寧,秦雋前未婚妻。還請您且勿動怒,聽我把話說完,不過——”陸璟寧看著晏幼綏陡然轉(zhuǎn)沉的眸,不覺莞爾:“您還是惱怒了?!?p> 晏幼綏壓抑許久的憤怒驟然爆發(fā):“秦雋和謝郢私斗,牽連旁人,難道我不該惱怒嗎?!”
“晏少爺,我不是為他而來,是為自己欠您救命之恩而來?!?p> 晏幼綏攏住頭發(fā),唇色和臉色都很蒼白,但又迅速想到了一些什么,強制平靜下來,“……當(dāng)時在停機坪被他推下海的那個人是你吧?我惱的是秦雋,與你無關(guān),所以能救的照樣救。只是我當(dāng)時腿腳不便,匆促跳水并沒有救到你,你不欠我什么?!?p> 陸璟寧有些意外:“雖然不是您親手相救,但也是因您得救,終究得還您這個人情?!?p> “所以你三更半夜私闖病房,就是為了還這人情?”晏幼綏俊臉冷凝,心中生疑:“陸小姐,我不需要。但您若執(zhí)意要還,行,我心領(lǐng)了,這事就此兩訖。你可以回了,否則孤男寡女,人言可畏,我沒興趣摻和你們慣玩的桃色糾紛!”
“晏少爺,我并無惡意,只是聽說晏家最近請遍名醫(yī),而您的診斷結(jié)果……方便透露嗎?”
“不方便!”
“那再恕我冒昧,就算他們以現(xiàn)今醫(yī)學(xué)技術(shù)將您腿上的斷骨續(xù)接了,您的行動也會大不如前。而您是古武出身,對手腳的協(xié)調(diào)靈活度要求苛刻,所以——”
晏幼綏已是怒目而視:“走!”
陸璟寧不為所動,將話慢慢說完:“你可以拿我欠你的這個人情,兌換你這條腿的康復(fù)?!?p> 晏幼綏愣眼中盈滿嘲諷:“你以為你是神?所有人都說我的腿斷了,沒救了,你怎么讓我康復(fù)?”
“您信不信——”陸璟寧歪頭,那一眼清凌凌的,像是沉睡的老虎在看一只張牙舞爪奶兇奶兇的小幼崽?!熬退闶撬廊耍叶寄馨阉麖牡鬲z拉回來!”
“陸小姐,你是作夢還沒醒,還是腦部有毛???!”
“晏少爺,你相信這世界上有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奇跡嗎?”陸璟寧回道,眼角淡淡地掃過緊閉的落地窗,只聽得“喀嚓”一聲脆響,兩扇大窗無人自開,夜風(fēng)撲面而來,她的投影驟然被拉得很長,比翩飛狂舞的衣發(fā)還要扭曲。
晏幼綏瞳孔驟縮,不知為何,青光粼粼的畫面亦從腦海一閃而過。
他當(dāng)時跳水想救她,埋頭深潛時,在那昏暗海域里看見的到底是什么東西?!而她當(dāng)時也在海底,兩者有關(guān)系嗎?
“晏少爺,我們做筆人情交換的買賣如何?您以秦晏兩家恩怨向秦家要了我,助我擺脫秦家,這個人情轉(zhuǎn)到我身上,我再贈您一個人情當(dāng)手續(xù)費?!?p> “我要你這么多人情何用?”
“在我這里兌現(xiàn)愿望?!标懎Z寧微笑,口吻帶著蠱惑:“……任何,你想要的愿望。”
“你要是有這能耐,又何須靠我助你脫離秦家?”
“我舍不得干爹難做,所以想擺脫秦家就必須正大光明歸還秦家的栽培之恩。本想慢火燉煮,但如今能借助外力加速解決,何樂不為?”
晏幼綏凝著臉:“……你可是秦雋的未婚妻呀?!?p> “可我真是嗎?他們當(dāng)我是嗎?”陸璟寧反問,眼中閃過一抹殘忍的玩味:“曾經(jīng)擺在我眼前有兩條路,我原本以為可以選擇那條有溫暖的路,可事實證明——那條路冷得更可怕!”
晏幼綏見她雖垂眸淺笑,但咄咄逼人的氣勢流淌在她的身周,那雙美目尤為森冷無情。他突然好奇:秦家知道這樣的她嗎?
“關(guān)于我的提議,還您請好好考慮。若是答應(yīng),擇日派人到秦家。若是不應(yīng),那就過了今夜兩清吧?!?p> 兩清?那剛剛說非要三更半夜跑來還的人情呢?
晏幼綏正要開口,人已提群走來,迎面一只素手將他輕易推倒回床,指尖抵住他的右腿膝蓋,重如千金壓頂。他反射性擒住她的腕,喝道:“你想干嘛?”
青光陡然刺目而出。
他不禁瞇眼。
就這時,陸璟寧的手指順著石膏緩緩劃向腳踝,噼里啪啦——石膏綻裂的聲音隨之傳開,又仿若熱鐵剛出爐——直接烙在晏幼綏本無知覺的腿,皮連肉、筋連骨,扒皮戳骨的劇痛突如其來,讓他情不自禁痛喊出聲:“不要——”
房外迅速響起保鏢們重重錘門的聲響:“少爺?少爺!”
可晏幼綏無暇應(yīng)聲,他無措地抓緊陸璟寧的手,身子弓成蝦狀,渾身青筋亂蹦,痛到冷汗涔涔,即便想在少女面前挽尊也不成,終究是歪著頭昏死過去。
“晏少爺,做個好夢。夢醒就成真了?!标懎Z寧輕輕掰開他的手,轉(zhuǎn)身朝敞開的窗戶走去。
房門終于被撞開,四名保鏢闖進來,月光傾泄而入,空蕩蕩的房間只剩獵獵作響的窗布以及一位沉沉睡去的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