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聽老輩人言過,車廂峽西起漢中之東,東至安康西南,四山巉立,中亙約有五十里地之遙?!?p> 樵夫看了看羅汝才,又看了看高迎祥,顫抖著雙肩泣聲連連。
“那得要走幾天,才能出得了峽口?”
羅汝才看著樵夫漸漸平緩的情緒,連忙微笑著追問樵夫一句。
“峽谷沿途道路崎嶇,依山而掘的棧道,蜿蜒曲折,接連不斷。如果向東走出峽谷,至少也得走五六天吧!”
樵夫又看了看羅汝才一眼,慢慢地定了定神。
“除眼前此條道以外,峽谷里,還有其它道,可以走人嗎?”
高迎祥緊鎖著眉頭,看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樵夫。
“峽谷兩邊峭壁林立,連山里的獼猴,都無法攀援上去。人如果想攀援而上,更是比登天還難啊!”
樵夫看了看高迎祥,連忙輕輕搖了搖頭。
樵夫一邊說話,一邊指著遠處的山梁。
“依爾等所說,車廂峽只有一條道啦?一旦進入車廂峽,要想再走出去,是絕無可能的?爾等以為是這樣嗎?”
羅汝才看著篩糠似的樵夫,突然怒目圓睜厲聲喝問。
“將軍說得對!”
樵夫看了一眼兇神惡煞的羅汝才,不得不輕輕點了點頭。
樵夫說完話,又看了看高迎祥,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啦!好啦!不用再言這事啦!這里有一點碎銀,快快拿去吧!即刻離開此地,免得引來殺身之禍。”
高迎祥見羅汝才怒氣沖沖,連忙輕輕擺了擺手。
樵夫慢慢抬起頭來,接過高迎祥的銀子,小心翼翼謝過之后,消失在不遠處的密林里。
高迎祥看著樵夫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近旁的羅汝才,不覺失望地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投向朦朧的山峰。
李自成站在高迎祥身旁,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鐵青著那張慘白的臉頰,不耐煩地看了看顧君恩。
顧君恩斜眼看著羅汝才,卻沒有看高迎祥一眼,卻對李自成慘淡地笑了笑,心里打著自個兒的小九九。
義軍進入車廂峽兩天之后,遇上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氣。
紛紛揚揚的陰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下了一個多月,依然沒有一絲停息的跡象。
進入峽谷的十萬義軍人馬,人無糧食,馬無料草,弓矢膠弦脫落,衣服被雨水浸透,鎧甲也生了厚厚的一層鐵銹。
加之當(dāng)?shù)赝梁牢溲b襲擊,致使義軍人困馬乏,傷亡已經(jīng)過半。
連綿的陰雨天氣,雨滴依然飄飄落落。
饑寒交迫的義軍將士,冒著蒙蒙的細(xì)雨,有的正在掩埋同伴遺體,有的倒在路旁奄奄一息。
只有那些年輕力壯的將士,三三兩兩站在小道旁,警惕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進入峽谷之后,官軍慢慢跟了上來,不時攻擊騷擾義軍后衛(wèi),每天都有戰(zhàn)事發(fā)生。
峽谷兩旁的山頭上,偶爾也有官軍人馬,依據(jù)居高臨下之勢,襲擊行進中的義軍,讓將士們防不勝防。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又遇上連綿的陰雨天氣,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將士們?nèi)甜嚢ゐI,該如何辦才好???”
李自成坐在高迎祥身旁,看著冒著縷縷青煙的火堆,不知不覺已經(jīng)潸然淚下。
李自成雖然對眼下的局面,早前已經(jīng)有了一些預(yù)感,此時依然忍不住,獨自在一旁悲嘆不已。
“快傳顧將軍,速速前來議事?!?p> 高迎祥看著李自成羅汝才,臉上露出些許的迷茫,又看了看煙雨朦朧的峽谷,對身邊的衛(wèi)士大聲吩咐。
“闖王傳顧將軍前來,是想聽聽顧將軍,有何高見吧?汝才想必顧將軍,此時此刻,也是黔驢技窮呢!”
羅汝才看著高迎祥,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眼前的情形,已經(jīng)十分嚴(yán)峻,還有心思說那些風(fēng)涼話,真不是一個好東西!如果不是礙于往天情面,迎祥決不會如此的忍氣吞聲?!?p> 高迎祥看了一眼羅汝才,在心中默默地冷哼一聲。
“羅將軍可別小看顧將軍,興許惟有顧將軍,才有意想不到的高招呢!”
李自成看著羅汝才,一掃剛才的悲哀氣息。
李自成之所以看重顧君恩,在于顧君恩素,有不按常理出牌的秉性,多次為李自成籌劃謀略,都使李自成轉(zhuǎn)危為安,深得李自成信賴和器重。
“李將軍以為顧將軍,真的有妙招嗎?如果真是如此,汝才倒要看看顧將軍,究竟有何大能耐!”
羅汝才白了李自成一眼,回頭輕聲嘟嘟噥噥。
高迎祥將李自成羅汝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卻沒有絲毫的表示,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
“闖王,陳琦瑜派特使,送來勸降信函,請闖王快快細(xì)細(xì)過目吧!”
顧君恩披著一件薄薄的單衣,急急忙忙來到高迎祥身旁。
“勸降信函?陳琦瑜派人送來的?”
高迎祥“霍”地站起身來,看著顧君恩手里的信函,驚得一時說不出來。
高迎祥頓時感覺頭暈?zāi)垦#犃T顧君恩的那句話,仿佛聽見催命符似的。
沮喪已極的高迎祥,慢慢閉上眼睛,右手按著太陽穴,連忙不停地揉著,掩飾著心里的恐懼和無奈。
“信函,是陳琦瑜的親信,快馬從安康送來的。送信函的人,君恩已經(jīng)帶來了,此時正在樹林里候著呢!闖王如果有話要問,君恩就將那人帶過來。”
顧君恩看著捉摸不定的高迎祥,連忙小心翼翼試探一句。
“哼!陳琦瑜未免太卑鄙了吧,居然派人來勸降于闖王!怕是挽著套子,讓闖王往里面鉆吧?”
羅汝才看著身旁的顧君恩,又看了看高迎祥手里的信函,頓時不覺怒不可遏。
高迎祥沒有理會羅汝才,慢慢拆開信函,看了看身旁的李自成,連忙仔細(xì)地看了起來。
“羅將軍不可莽撞,此事非同小可,闖王當(dāng)是自有主張?!?p> 李自成見羅汝才如此放肆,連忙輕輕搖了搖頭。
羅汝才輕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站起身來,氣呼呼走到山崖旁,憂憂地看著遠處的山巒,以排解心里如潮般的憤懣。
“顧將軍,快帶信使過來吧!迎祥有話,要問那位信使呢!”
高迎祥看完信函,連忙吩咐對面的顧君恩。
“李將軍羅將軍的心情,迎祥很是理解。身為大軍主帥,不為將士的安危著急,何為人帥?。啃藕?,待迎祥弄清楚陳琦瑜意圖,再作計較,也不會遲的?!?p> 高迎祥看著李自成羅汝才,臉上掛著一絲淺淺的笑容。
“闖王,信使已經(jīng)帶到,請闖王吩咐!”
顧君恩氣喘吁吁趕來,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回頭瞅了一眼身后的信使。
高迎祥看了看信使,連忙對顧君恩擺了擺手,示意顧君恩退到一旁。顧君恩連忙點了點頭,向身后的信使招了招手。
“爾等是信使張將軍吧?迎祥仿佛在何處,見過將軍呢!”
高迎祥看著信使,若有所思地套起了近乎。
年逾三十的信使,身材高挑體格魁梧,整潔合身的戰(zhàn)袍,襯托著一臉的英氣。
尤以腰間那柄長劍,以及敏銳的雙眼,讓人感覺十分英俊,如果說是一位小年輕,倒也是不足為過的。
“末將張信哲,拜見闖王。闖王與末將未曾相識。闖王所說見面之事,純屬子虛烏有?!?p> 張信哲見高迎祥有意套近乎,連忙禮貌地否認(rèn)一句。
張信哲見多識廣,知道闖王高迎祥,此時處于被動地位,故而趾高氣揚,沒有將高迎祥放在眼里。
“張將軍不必誤會,迎祥年老體衰,記憶力不如以往,只是仿佛記得,與將軍有過一面之交。張將軍帶來的勸降信函,迎祥已經(jīng)仔細(xì)拜讀。不知道陳琦瑜陳大人,吩咐張將軍,還帶來何話,要張將軍當(dāng)面告訴迎祥?”
高迎祥命侍衛(wèi)退到一旁,示意張信哲坐在下首。
高迎祥一邊說著話,一邊為張信哲續(xù)茶水。
張信哲對高迎祥已經(jīng)有所耳聞,知道眼前的流寇首領(lǐng),乃是統(tǒng)軍十萬之眾的人物。
原以為高迎祥,高高在上,趾高氣揚,卻未曾想到如此的謙卑,在心里對高迎祥,有了些許的好感。
張信哲跟隨陳琦瑜多年,是陳琦瑜不可多得的心腹愛將,深得陳琦瑜器重和信賴。
陳琦瑜知道,如果能勸降高迎祥,讓其部下近十萬人放下武器,解除武裝,不僅鏟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而且還會受到崇禎褒獎。
以此之功而封妻蔭子,惠及子孫后代,陳琦瑜何樂而不為之呢?
此次勸降高迎祥,究竟派何人前往,陳琦瑜頗費了一番腦筋。
思來想去之后,陳琦瑜決定派張信哲,攜帶早已經(jīng)書寫完畢的勸降信函,到車廂峽面見高迎祥,勸其交出兵器解除武裝,無條件降于陳琦瑜,方可保全性命。
否則,將派朝廷大軍,悉數(shù)剿滅。
“既然闖王已經(jīng)知道信函內(nèi)容,不知道闖王心里,究竟有何打算?除此之外,恕末將沒有其它事項,奉告于闖王。”
張信哲看著強裝笑臉的高迎祥,心里騰起些許的鄙視,寥寥數(shù)語之后,連忙打住話頭,氣咻咻看著高迎祥。
高迎祥則不吭不亢,看了看李自成顧君恩,想看看李自成顧君恩,究竟有何話要講。
“爾等如此趾高氣揚,不把咱闖王放著眼里,可別怪汝才不客氣!”
羅汝才見張信哲不屑一顧,按著腰間的佩劍怒火萬丈。
“此事關(guān)系重大,還望闖王從長計議。如果闖王失去眼下良機,屆時血流成河之時,末將可是愛莫能助的?!?p> 張信哲雖然是見過世面之人,此時見羅汝才怒氣沖沖,心里不禁一凜,轉(zhuǎn)頭看著高迎祥。
“張將軍可別誤會。正如將軍所說,此事關(guān)系重大,容迎祥與將領(lǐng)們,細(xì)細(xì)商議之后,再作定奪吧!”
高迎祥看了一眼對面的羅汝才,又將目光移向張信哲。
張信哲看了看高迎祥,又看了看李自成顧君恩,對著一旁的羅汝才冷哼一聲,悻悻然跟在一位小校身后,向不遠處的小樹林走去。
車廂峽。
道旁隱蔽的山坳里,護衛(wèi)林立,戒備森嚴(yán),如臨大敵一般。
午后的艷陽,光芒萬丈。灼熱的陽光,灑在峽谷兩旁的山崗上,放眼看去,十分的耀眼。
幽幽的谷底,飄縹緲渺的薄霧,在陽光下,慢慢散去。
潮濕的空氣,帶著難聞的血腥味,彌漫在幽深的峽谷里,讓人略感隱隱的不適。
兩只展翅的禿鷹,結(jié)伴盤旋在半空中,不時“呱呱”地叫著,雙眼緊盯著地面,尋找著充饑的獵物。
不遠處的樹林里,傳來幾聲松鼠尖歷的叫聲,聽罷仿佛被追逐似的,讓人心里厭煩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