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靈慧跟在汪兆麟身后,含眉合十憂憂三呼。
靈慧個頭中等,清瘦少須的臉龐,呈現淡淡的憂傷,看上去雖然木納,卻不失有學問的出家人。
靈慧自出家以來,在金華寺有數十年之久,見慣前朝官軍燒殺搶掠。
今天被汪兆麟等大臣,慢慢引至張獻忠眼前,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朕乃大西皇帝張獻忠,是也。眼前的,可是金華寺高僧靈慧大師?”張獻忠見靈慧走到跟前,學著靈慧雙手合十,朗聲看著靈慧。
在張獻忠眼里,靈慧雖然穿著一件破舊袈裟,卻器宇軒昂的氣勢,以及藏而不露的高雅素養(yǎng),張獻忠有著幾分敬意,連忙仿著佛門禮節(jié),雙手合十舉于額前,含目向靈慧回禮。
“回稟皇上,貧僧,乃丹景山金華寺住持靈慧。皇上移駕金華寺,有什么吩咐,貧僧當盡力而為之?!膘`慧看著器宇軒昂的張獻忠,不吭不亢,又一次合十施禮。
張獻忠環(huán)視一眼金華寺,看著站在眼前的靈慧:“朕見金華寺,頗有王者之氣,想來年,前來丹景山,在金華寺祭祖呢!不知大師以為如何?”
靈慧慢慢退后一步,看著雖然凋零荒蕪,卻香客連連,燭火旺盛的金華寺:“只是眼前的金華寺,年久失修,十分凋敝,只怕皇上來年前來祭祖,貧僧以為不太方便。不過,貧僧會傾盡全力,為皇上備好金華寺的一應事項,只待皇上大駕光臨?!?p> 張獻忠看著面露難色的靈慧,轉頭吩咐戶部尚書王國寧:“王愛卿,朕見金華寺破舊凋零,四周殿宇破敗不堪。朕決意,從大西國銀庫,撥付二十萬銀兩,用于金華寺修繕事宜?!?p> 張獻忠歷來對寺廟,多有資助,見金華寺年久失修,加之來年前來祭祀,撥付官銀予以修繕,倒是一項得民心的善舉。
“皇上圣明。眼前的金華寺,也該修繕一新,以備皇上來年祭祀之用?;噬洗罂梢苑判模⒊蓟匚骶┲?,派專人負責金華寺修繕事宜?!睉舨可袝鯂鴮幰姀埆I忠吩咐,連忙低眉朗聲應承。
靈慧原以為,身為大西皇帝的張獻忠,不會理會靈慧的苦衷。
靈慧沒有想到,心里的擔憂,因張獻忠的一句話,就迎刃而解,連忙雙手合十致禮:“貧僧謝過皇上對鄙寺恩典,阿彌陀福!善哉!善哉!”
一輪彎彎的上弦月,掛在西邊天際。微風習習的丹景山,夜色朦朧。
丹景山前的大營,燈火通明。“皇上,汪大人帳外求見?!辟N身護衛(wèi)柳青,躡手躡腳,走進營帳,俯在張獻忠耳邊。
張獻忠看了看柳青,輕輕揮了揮手:“傳汪愛卿覲見!”柳青轉身走出門外,連忙走到汪兆麟身旁:“汪大人,皇上準予覲見。”
汪兆麟小心翼翼,走進張獻忠營帳,見張獻忠擁著崔婉,欣賞西邊天際的明月,連忙神秘兮兮,俯在張獻忠耳邊:“皇上,據微臣所知,彭縣地界,多有溫泉呢!”
張獻忠見汪兆麟,似乎有話要說,不屑地看著汪兆麟:“愛卿究竟想說什么事?竟然這么鬼鬼祟祟的,不妨快快講來!”
汪兆麟看了看崔婉,連忙狡黠地笑了笑:“皇上,彭縣多溫泉,人人皆知。尤其三昧水、壽陽泉、觀音泉、五珠泉的溫泉,傳說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呢!如果皇上有雅興,不妨明天去三昧溫泉,沐浴一番。”
汪兆麟一邊說話,一邊用眼睛余光,偷瞄著羞澀的崔婉。
崔婉誕下公主婉倩之后,越發(fā)顯得妖嬈嫵媚,以致汪兆麟每次前來,都會對崔婉,多看上幾眼。
崔婉見汪兆麟走進營帳,連忙掙脫張獻忠懷抱,向汪兆麟莞爾一笑,欲起身即刻離去,卻被張獻忠,用力攬進懷里。
汪兆麟畢竟是丞相,見張獻忠將崔婉擁進懷里,輕輕咳嗽了一聲,看了一眼崔婉的窘態(tài),連忙將目光移向張獻忠:“微臣念及皇上路途勞累,前往三昧溫泉,只是解解乏而已。如果皇上有雅興,微臣即刻吩咐下去?!?p> 汪兆麟剛剛說完話,又連忙看了看崔婉。
“皇上,臣妾記得燕兒姐姐說過,當年唐皇貴妃楊玉環(huán),曾經在西安華清池沐浴過溫泉,讓大詩人白居易,留下了‘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的佳句呢!皇上如果明天要去三昧溫泉,臣妾愿陪在皇上左右,領略溫泉之水的魅力!”崔婉聽罷汪兆麟說起溫泉,頓時引經據典躍躍欲試,說起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當年在華清池沐浴的事。
“貴妃娘娘主意很好,屆時微臣妥善安排便是。”汪兆麟聽了崔婉的話,即刻逮住好不容易說話的機會,不等張獻忠有所應承,連忙輕聲應了下來。
崔婉輕輕推開張獻忠的手,看了一眼眉目堆笑的汪兆麟,嫣然一笑地點了點頭:“明天前往三昧溫泉,又讓汪大人費心。”
崔婉見汪兆麟接過話頭,連忙含情脈脈,看著汪兆麟,謝過汪兆麟的美意。
以往曾經多次,汪兆麟尋機與崔婉搭訕,崔婉一直對汪兆麟不理不睬,今天見崔婉破天荒說話,汪兆麟心里樂滋滋的,連忙點頭哈腰笑了笑:“微臣知道啦!娘娘的吩咐,微臣已經記在心里!”
張獻忠看了看崔婉,轉眼看著汪兆麟:“朕已經疲憊體乏,去三昧溫泉泡泡澡,也算是一個好主意!”
汪兆麟將目光從崔婉身上,慢慢移向張獻忠,連忙輕輕點了點頭。
正當張獻忠與汪兆麟,商議前往三昧水泡溫泉時,遠處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
由遠而近馬蹄聲,在空曠寂靜的夜晚,顯得既驚心,又突然,仿佛有大事即將發(fā)生似的。
張獻忠和汪兆麟,聽罷急促的馬蹄聲,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黑黢黢的窗外。
皎潔的上玄月,已經接近地平線,天空晴朗無云,點點的繁星,顯得更加明亮。
偶爾有微風輕輕刮過,樹枝發(fā)出的“沙沙”聲,依然聽得真真切切。
稍過片刻,中軍府都督,兼五城兵馬司王尚禮,氣喘吁吁前來張獻忠大營:“皇上,快騎從成都前來稟報,前朝川陜總督范一蘅,大學士王應熊,與曾英、楊展、屠龍、莫宗文、賈登連等匯合,已經于前幾天,攻陷重慶府要塞,正向敘州方向進擊。敘州因守軍不足萬余人馬,恐已經落入范一蘅楊展之手。據報,前朝叛軍約有十萬人馬,沿途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大西國地方官吏,慘遭叛軍毒手?!?p> “那些前朝余孽,已經活得不賴煩,朕一定派大軍速速剿滅,以彰顯大西國威嚴。傳令,明天拂曉,啟程趕回成都,不得有誤!”張獻忠看了看王尚禮,頓時不覺怒火中燒。
初聽王尚禮稟報,張獻忠頓時一驚。但是轉念一想,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早已經在張獻忠的意料之中,遂決意第二天,打道趕回成都而去。
“皇上,三昧水溫泉,就在不遠處,怎么不泡了溫泉,再回成都?”汪兆麟看了看崔婉,走到張獻忠身旁。
張獻忠狠狠瞪了汪兆麟一眼,又看了看身旁滿目期待的崔婉:“眼前形勢已經迫在眉睫,朕哪里有心思,去三昧水泡溫泉???”
崔婉看了看張獻忠汪兆麟,連忙悻悻然點了點頭。汪兆麟看了看崔婉,失望的神情,一目了然,連忙打消去三味水的念頭。
夜半時分,彎彎的上弦月,已經落下地平線。
連綿不絕的大營,更加靜謐。
徐徐的涼風,吹拂著窗簾。
窗外的景色,顯得愈發(fā)朦朧、縹緲、詭異和安然。
張獻忠想著傍晚,從成都傳來的消息,想著擁有百萬大軍的李自成,轉瞬之間,在清廷鐵騎面前一敗涂地,想著建都北京的清廷,以及揮師而來的清軍鐵騎,和前朝余孽的燒殺搶掠,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懷里的崔婉,已經安然入睡,身旁的公主婉婧,慢慢翻過身來,輕輕依偎在崔婉身旁,紅撲撲的柔嫩俏臉,在朦朧的燭光輝映下,愈加顯得可愛和嬌艷。
張獻忠看著崔婉朦朧的臉龐,想著與婆姨劉燕,走過的艱難歲月,還有似懵懂少年的健生,以及渺無音訊的李嫣然,心里的痛楚,更加劇烈,不知不覺,淚滿衣襟。
不知過了多久,困頓不堪的張獻忠,終于慢慢和衣而睡。
清涼的晚風,從窗外吹進屋里。
微弱的燭光,被晚風柔柔撫滅。
剛剛醒來的張獻忠,慢慢披衣下床,躡手躡腳,走到窗戶旁,看著窗外朦朧的夜色。
身為大西國皇帝的張獻忠,心里驀然騰起一股悲涼和憂傷,仿佛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不在暴風雨中滅亡,就在暴風雨中永生!”張獻忠猛然想起一位先賢的話,在心里默默嘆息不已。
惆悵中的張獻忠,眼光從窗外移向屋里,轉身向床榻走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張獻忠方才又一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