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生駐立船頭,衣袂隨風而起,江面上的漁船商船眾多,船帆被江風吹得鼓起,在“嘩嘩”的水浪聲中各自前行。
極目大江兩岸,青山白石,春意盎然。
此次前往桐安洲,他是受瀾皇所托,整治桐安鹽事。
想到桐安洲復雜的各方勢力和瀾皇的一相情愿,景平生削瘦堅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譏笑。
近年來天下看上去似乎風平浪靜,歌舞升平,實則猶如船下的大東江,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濤洶涌!
幾方勢力貌似恭順,實則要么是隱忍蟄伏,要么就心懷鬼胎。
再想想年前,山門內浮現一些若隱若現的苗頭,景平生不禁心中發(fā)苦,又有些無奈。
“師兄在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軟糯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景平生并未回頭,平復思緒,伸手指向右前方,遠處的山腰邊上露出宮殿一角。
“師妹,你看,此處就是二十七年前瀾皇開建的行宮,六年前才完工?!?p> 回首看了看師妹步嬌嬌,兩人目光相接,步嬌嬌眉宇間自有風情,兩眼只顧看著師兄,并沒看景平生手指方向的宮殿。
景平生譏諷道:“瀾皇行宮百余座,都是高人選地,唯有此處耗費最大,
單此一處行宮,就遷戶三千,征用當地民夫十萬余人,耗費金銀財寶不可計數,歷時二十一載方才完成。”
步驕驕上前側身立于景平生旁邊,說道:“噢,二十七年前,那時我還未出生呢?!?p> “那時大瀾國力還盛,各方蟄伏,瀾皇一語,言出法隨...現如今...想來真是恍如昨日。”
“師兄何須為此俗事煩憂,變與不變與我等有何相干?!辈綃蓩尚闹胁⒉辉谝鈳熜炙l(fā)感慨,世間如何變幻,她并不太在意。
七百年來,掩月樓經營世間皇權,皇朝變幻,山門依舊,強如瀾皇者也未能將掩月樓拒之門外。
“師妹說的也是?!?p> 景平生看著師妹嬌美的臉龐,話語一轉,“瀾皇行宮,由東往西,自北而南,遍布各路,皆是紫柱金梁,極盡奢華,但都無法與此相比!
此座行宮當年本為兵城,聽聞瀾皇當年欲定都撫水,將此地改為皇家別院,后來因桐安不得過,大怒之下將撫水城人財物力抽調一空,建了現在這座堪比皇都的行宮。
建極衛(wèi)老營長駐于此,守護一座無主人的行宮,端是可笑;據說此宮就寢之處便占地百余畝,僅供其淫樂的器具近百種,瀾皇卻一次都未曾來過,以后也不知便宜了哪家。”
步驕嬌臉上閃過一絲紅暈,貝齒輕咬嘴唇,低聲道:“師兄,要不帶師妹去行宮去參詳一番?”
景平生眼中迷離,綺念瞬生,心神一動,氣意自生,剎那間靈臺已復清明,不由暗自苦笑。
這次同行,師妹時時不忘拿自己來磨厲她自己的道心,手段越來越嫻熟,渾然天成般,想來證道之日不遠了。
搖頭說道:“還是改日吧!吳令使已設晚宴,去晚了總是不美?!?p> 見步嬌嬌面露不快,他解釋道:“撫水令雖然只是朝廷一地州府的主官,但畢竟和門中有些關聯,何況此次受命南來,還須他盡心相助,瀾皇之托便更好應付。
而且,撫水城雖因行宮建造大傷生民,但畢竟是水陸要沖,通都大邑,這幾年民生逐漸穩(wěn)定,商貿已有漸繁之象。
吳清河若是能用心經營,說不定能有一番氣象,于師門而言也算是一件美事,所以,這點臉面還是要給的”
步嬌嬌小嘴一嘟,有些不滿,拉長著聲音嬌道:“不就是朝中缺銀子,想收桐安鹽利以為己用嘛...
瀾皇直接下旨,顧、葉兩家也未必雌伏!莫非師兄能有什么手段不成?”
“為兄能有什么手段。”
景平聲搖頭,手一揮:“倒是瀾皇打的好主意,托為兄去整治桐安鹽,命顧塵風統(tǒng)領建極衛(wèi),請慧行清查軍器司,看似為國,實則玩弄平衡之術。
為兄不想多惹事端,費力不討好,到時候將其它小幫派的份額梳攏梳攏,能給瀾皇個交待就夠了?!?p> “那顧家和梵音寺的禿驢豈不是占了大便宜?”步嬌嬌疑惑問道。
景平生哈哈大笑,不無自信豪壯之意:“某不惹他兩家,他們兩家又怎會惹某,瀾皇行軍作戰(zhàn)無人能及,沙場證道,舉世難尋敵手...
可惜帝王心術與治國之道乏善可陳,他想借力打力,某家能看出來,他兩家豈能不知?
最后大家不過一起演出戲,不讓瀾皇臉上難看罷了。”
步驕驕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問道:“既如此,師兄為何要著急前往,莫非師兄還有其它事情?”
“為兄的一位好友,已多年不知去向,只知他最后曾在撫水城東面落星峽一帶滯留近半年,在那段時日有一女童長伴左右...
可惜好友早已杳無蹤跡,為兄只能尋那女童,起初我本以為那女童也是山莊中人,后來機緣巧合之下我方得知,那女童竟入了草堂...
害我憑白走了不少冤枉路,耗費了不少時光?!?p> 景平生搖頭自嘲的說道。
“陳知白?”
步驕驕見師兄微微點頭,心中暗道:果然是他!
腦中閃過一道濕潤如玉的男子身影,步嬌嬌想起最后一次見到陳知白的時候已近十年,但這道身影如同雕刻在了自己的腦中一般。
雖然事隔多年,每次記起都如此清晰,細細一想其容貌,又感覺模糊不清。
“如果是別的還好辦,但那草堂與我掩月樓素來不合,雖說草堂與西麗島相斗數百年,傳承凋零,但...為兄除了時時留心,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前些時日得知草堂采風,算算時間,此女年歲正當時,如若成行,為兄在撫水城中等她便是?!?p> 說道這里,景平生頓了頓,對步嬌嬌說道:“為兄要問她一些事情,順利則罷,如若不然,到時還需師妹相助一二。”
說完,景平生嘆了口氣,心思有些復雜。
雖然和步嬌嬌說話談及瀾皇時,言語間對瀾皇沒有什么敬意,但景平生想起和瀾皇相見,面對他時的氣息感知,便知自己如無意外,永生都將無法與其比肩。
盡管自己不愿相信,可他深知,以當時之狀,自己在瀾皇的不第刀下,擋不了一刀!
那種絕望的挫敗,幾乎讓他心神崩壞。
雖自知不敵,但曾自信以為不過差半步而矣,誰知相距竟然如此天差地遠!
若非多年前,他于入境時有過類似的洗練經歷,此次面對瀾皇明顯故意為之的迫壓,只怕會讓自己心神受撼,在心中留下無法匹敵的印記,雌伏其威,永生無法消除!
萬幸的是,此次瞬間即逝的過程雖然驚險萬分,但經過這次觸不及防心神洗練后,對景平生來說也不是全無益處。
心神洗練如同玉石打磨,不崩則潤。
想到這兒,他不由暗道一真聲僥幸!
經受此事,景平生這些年來,本不甚了了的那個念頭又冒了出來,念頭一起,就越來越強烈。陳知白所說如若是真的,那是什么?
當年與之相伴的女童是否也曾隨之前往?
為何之后陳之白不知去向,而那女童卻又入了草堂?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自在觀眾生,掩月入紅塵?!?p> 景平生喃喃自語,輕聲嘆喟:“我在這濁世中翻滾,可你又在哪里臥看世間百態(tài)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