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知帶著女兒,繞過蜿蜒的長廊,一路往四房的院子走。他盡可能讓自己不在意她連珠炮似的提問,邊走邊回頭看她。走走停停,眼里看著,心里還在細細打量。
“遠知?!倍厒鱽砗孟癖淮稚捌ぱ心ミ^的女聲。
“小姑媽?你怎么來了?”
他匆忙上前扶住喊話的老太太。她佝僂著身體,眼睛半抬不抬地在言憶芝的身上掃了一下。
“還不是你爸,一驚一乍的!這么大歲數了,還不消停,非要我現在就過來看看你的丫頭!就這個嗎?”
她抬起右手上的拐杖,朝言憶芝身上戳了過去,讓拐杖停在距離她的身體只有兩厘米的地方,抿著嘴笑。
“是的。小姑媽,這是憶芝,今天剛回來?!彼D身,拉了拉女兒?!皯浿ィ@是小姑奶,快喊人。”原以為應該沒必要這么囑咐,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囑咐了。然而,言憶芝果然如他所料的,沒有吭聲。
“算了吧!活了快三十年的人,頭一次回家,怕是連你都叫不出口!就別勉強孩子了。我出去轉轉。告訴你爸,我來過了。這個糟老頭子!”老太太把拐杖朝身后甩了甩,徑自走了出去。
人還沒走遠,言憶芝好像拔掉了耳機播放器,瞬間開始呱噪。
“小姑奶是什么輩分?那老太看上去七老八十了吧?父親你拽我干什么?”
“憶芝,來,我們進去說?!彼镒?,過了二道門就看見她的行李已經被放在院子里。他回頭看看她,笑得自己都覺得有點假?!皯浿?,這宅子有些大,你是不是已經迷路了?”
“沒有。我們先前是在中間的院子里?,F在是在宅子的東北角。從長廊進到這個院子里,我們過了兩道門。第一道門的兩邊有左三右二,一共五間小屋,每間屋子應該是在三十平米上下。院子里面東西各有三間屋子,我估計,這些屋子每間應該有四十平米左右。再……”她開始像電腦一樣運轉,嘴巴里連珠炮似的,仿佛在敲打鍵盤。
“沒有迷路就好。來,我們到堂屋里坐一會兒?!?p> 他急忙打斷了她的話,帶著她朝院子北邊走。來到堂屋里,在圓桌邊坐下,他指了指身后。
“這個堂屋通往后面的小廚房。兩邊各有兩間大房間。我把西邊的兩間改成了洗手間。除了剛才你祖父的那個中院,我們這樣的院子,在這個宅子里,一共有四個,一模一樣的結構。我們這里,是四房。”
他用手背碰了一下桌上的茶壺,溫的。想必是程柏叫人來換過水。他倒了兩杯,一杯遞給了女兒。看著她好奇地打量著院子,他默默低頭,淺笑了一下。
“剛才那個是你祖父的妹妹,叫秦恂,你要叫她‘小姑奶’。這個宅子里,其實住著兩戶人家。你的祖父和秦振海叔公兩家人。我和你遠致伯父——就是你的二伯父,是你祖父的兒子。振海叔公已經不在了。他的兩個兒子,就是你的大伯父——秦遠仲,和三伯父——秦遠意。我說得會不會太快,能記住嗎?”
“記不住!父親,你說多慢我都記不住。我回頭看著人臉,復習幾遍就搞定啦!”她頭也不抬地拿著筆,在隨身的小本子上寫寫畫畫,“祖父多少歲?小姑奶多少歲?他們是親兄妹還是表的?哦,不對,一個姓,堂的?”
他搖了搖頭,接著介紹:“是親的。憶芝,我是想告訴你,你大伯父和三伯父一家,和我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
她寫下這行字,在下面劃了波浪線?!八?,這是重點。對嗎?”她抬頭,眨了眨眼睛,看他。
“對。是的?!?p> “為什么沒有?”
“唔。振海叔公原本不是這個村子里的人。他是解放前,跟隨家里人逃難到這里的。家里人都死了。我的爺爺就收養(yǎng)了他?!彼粗畠?,若有所思,“憶芝,你是哪一年開始上學的?”
“八六年?!彼龥]有抬頭,看著眼前的筆記,似乎在計算著什么。
“那一年,你多大了?”他用左手在下巴上來回滑了兩下。
“六歲??!我媽沒空管我,讓何爸托了人,把我丟進學校了!”她托著下巴,漫不經心地嘆了一口氣,“不過,父親,你那時候是不是另有新歡了?我想過很多種可能,這個可能性最大!你說,你是不是陳世美!”
她忽然站直了身子,伸長了脖子一本正經的質問他。秦遠知抬起左手,慌亂地在自己面前搖擺。
“不,沒,沒有。憶芝你別亂猜??!這些話,跟其他人就不要說了?!彼畔伦笫郑谧郎陷p輕敲打,“媽媽一個人帶你很辛苦。是爸爸不好,這么多年,沒有去找你們。”
“那你為什么不找我們?現在為什么又找我回來?”她側著腦袋,眨著明媚的雙眼,左手托著腮幫子,疑惑地看著他。
“這個,以后我再慢慢告訴你?!彼O率稚系那么?,不露痕跡地調整了一下呼吸,“對了,你的大伯母——趙英琦,就在茗大,是個教授。三伯父的大兒子——秦彌顯也在茗大,化學系博士后。另外,他還是秦氏日化的總經理。等你去了茗大,如果無聊,可以去找他玩兒。不過要小心,他那里比較危險,呵呵!”他小心掩飾自己的緊張,巧妙地轉換了話題。
“來的時候,柏叔說我上面有四個哥哥?父親,如果不是你有問題,就是我媽的問題咯?”言憶芝似乎也并不在意過去的事情,放下手,低著頭,繼續(xù)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她的問題太多了,他決定有選擇性的回答,以免天黑的時候,他們還在這里維持現狀。
“彌顯是你的二哥,他屬龍。大哥呢,是你大伯父的兒子,叫秦彌璋,屬兔,今年三十一了。前些年娶了朱雨嬌,生了個兒子,叫念念……”
“我見過,那個小肉球!”她嘴里說著,手里畫著,顧不上抬頭。
“哦?是嗎?都見過了?”他不禁嘆了一口氣,左手繼續(xù)在桌面上敲打。
“他說自己兩歲了,柏叔說他快四歲了。到底幾歲?”她放下筆,抬頭看他。
“快四歲了。孩子一出生,就是交給保姆帶。請的保姆文憑好像也是茗大的,研究生畢業(yè)?這孩子現在……哎!”
“孩子的媽呢?離了?死了???!不對,剛才柏叔說是他媽讓他學的。那大哥呢?就那個兔子,他不管嗎?”她把右手食指按在用黑水筆畫出的兩個長長的耳朵上。
“他們的家事,外人說不清楚了!你遠意三伯父不怎么在家,家里就留了三伯母——林蓁和他們的兒子——秦彌笙。你沒回來之前,他是家里孫子輩最小的,屬馬。你以后得叫他四哥?!彼A送?,看著她在本子上畫了一匹不大像馬的四條腿生物?!皯浿ィ阍诘聡心信笥蚜藛??”
“什么?”她放下筆,睜圓了眼睛看他,“哎!沒什么時間,而且,那里的人……不過,父親,你知道我在臨江的時候,住在何爸家里。你認識何爸的兩個孩子嗎?都好帥的!”她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羞怯。
“不認識?!彼男睦锇俎D千回,思忖再三,決定沿著她提起的話題,假裝不經意地問下去?!皯浿?,十年前你是怎么離開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