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yuǎn)知合上屋門,看著女兒跳到了院子里,不露痕跡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回屋。秦振生在圓桌前坐著,一動不動。秦恂站了起來,捶了一下后腰,走到門邊,倚著門柱,沒事人一般看向外面。
他朝前走了兩步,看了一眼掛鐘邊的林蓁,又看了看秦振生。
“爸,有事?”
“你說呢?中午故意攔著我的話。”秦振生從椅背上拿起拐杖,站了起來,走到案桌邊站住,又走了回來。“你們兩個,都和孩子說了沒有?”
“爸,憶芝剛回來。她十幾歲就去了德國。這種事情,她不一定能理解。讓我慢慢和她說吧!”他小心地抬起眼簾,察言觀色。
“唔。我明白!我們也不是封建。都和你們說清楚了的。怕什么?”老人把拐杖抬起又放下,悄無聲息地落在方磚上?!傲州瑁隳??人,這次能回來嗎?”
“會的?!绷州杌卮鸬煤芸隙ǎ钟行┠懬?。
秦振生低垂著眼簾,不放心地看了又看她,而后看向門外,忽然提高了嗓音。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個宅子里的,千里之外,你們在洛城那院子里的事情,我都清楚得很。你為了叫回來一個,還得先驚動另一個。我忍讓,也是有底線的。別給臉不要臉!”
秦恂從門邊扭回頭,后腳跟在門柱上蹭了一下?!按蟾??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我再不大呼小叫,就怕有些人要上房揭瓦了?!彼淅涞睾吡艘宦?,不屑地瞥了一眼門外。
“叔父。這件事,您提了不是一年兩年了,孩子早就都知道的。遠(yuǎn)意常年……”林蓁顫巍巍地插話。
“我知道?!崩先宿D(zhuǎn)身走回案桌邊,背朝著大家站著,“林蓁,我知道,委屈你了。遠(yuǎn)意很忙。他喜歡在海上飄著。我不是他的親生父親,雖然他在我手邊長大,但現(xiàn)在,也管不了他了。你呢……”
他轉(zhuǎn)回身,走到門口,繞過秦恂,走到林蓁面前?!皫讉€孩子很辛苦。我不會怪你什么。但是,有些事,有些人,要懂得分寸,知道進(jìn)退?!彼穆曇粼絹碓礁?,讓人不免以為是秦遠(yuǎn)仲還在屋子里。
“爸,說兩句夠了。你這是干什么?”秦遠(yuǎn)知看了看秦恂,后者正朝他擠眼睛,“沒什么事,我們就都回去了?!?p> “你站住?!崩先瞬灰啦火?,“我話還沒說完,你又要去哪里?我問你,憶芝,你確認(rèn)過了嗎?”
“爸,人不是你叫回來的嗎?”
“什么是我?不是你大半夜的給我打電話,說孩子找到了,讓我寫信去跟言沐清要人嗎?”
“是我?哦,對,是我?!彼c(diǎn)了點(diǎn)頭,“我讓你找回來的?!?p> “我說你這人怎么……”秦振生把拐杖掛在手邊的椅子上,“我的意思是,言沐清這人狡猾得很,你得帶孩子去驗(yàn)驗(yàn)!現(xiàn)在不是有那什么‘欸’嗎?”
“DNA?!彼卮鸬糜行┎恍?。
“對,就是這個‘欸’?!?p> “爸,那至少要一個星期。孩子今天才回來。而且,我們這么多年不聞不問的。現(xiàn)在孩子回來了,還得驗(yàn)?會不會太過分?”
“對孩子過分,對言沐清可不過分。你又不是不了解他,那個老狐貍!”秦振生拿起拐杖,兩手捏住拐杖頭,“這么輕易就把人送回來,葫蘆里一定藏著藥?!?p> 他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了看秦恂,又無奈地看了看林蓁,點(diǎn)了點(diǎn)頭?!爸懒恕5然亓寺宄?,我就去驗(yàn)。那我怎么跟孩子說?”
“這用得著說嗎?你看她吃飯那到處噴的習(xí)慣,隨便撿兩粒米,不就能驗(yàn)了!”老人做了一個明顯的深呼吸,笑瞇瞇地看向林蓁,“林蓁?。∵@孩子呢,好像是欠點(diǎn)規(guī)矩,你看?”
“叔父,照您說的辦。好不好,行不行的,順其自然。我們,都盡力!”
林蓁低頭,側(cè)首,偷偷看了秦遠(yuǎn)知一眼。四目相交的時候,他有了小時候在課桌底下傳小紙條的情緒。
“唔。好、壞,都是我秦振生的孫女,我們不會強(qiáng)人所難,你放心?!鼻卣裆呋匕缸肋?,看向窗外,“天不早了,你回吧!”
林蓁點(diǎn)了點(diǎn)頭,推門出屋。林霏在院子里朝著屋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著林蓁離開了。
秦遠(yuǎn)知松了一口氣,回頭的時候,驚訝地發(fā)現(xiàn)秦振生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他的身邊,和他一樣探著頭,看向院門。他驚得一跳三尺高。
“爸,你怎么忽然走路沒聲音?”
“你幾歲了?這么一驚一乍的?”秦振生不屑地看著他,鼻子里哼了一聲。
“不是,爸,不是我?guī)讱q了,是你幾歲了。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看人家那么……不大合適!”他的嘴角正朝著耳根漫步。
“我看不合適,你剛才在干什么?”秦振生睨了他一眼,“明天,先帶孩子去宗祠。我想了一下,名字暫時不改,用小時候的。那什么‘欸’的事,你回去了抓緊辦。等確認(rèn)了,我親自去宗祠給她把字加上去?!彼霉照惹昧饲们剽掷锏墓髯?。
“小恂,你看怎樣?”
“我看怎樣有什么用?你得問問林蓁心里到底怎么看的?!鼻剽櫫艘幌旅碱^,“她怎么看也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哎!你懂的。我走了,吃飽了犯困!”秦恂徑自拄著拐杖,跨過半尺高的門檻,朝院子里西邊的小屋走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秦遠(yuǎn)知和秦振生兩個人,氣氛開始莫名緊張。他的耳朵也變得格外靈敏,靈敏得竟能清楚地聽到了院墻外言憶芝的吵鬧聲。
“爸,我也回去了,孩子坐飛機(jī)累了。我?guī)厝バ菹ⅰ!?p> “唔。”秦振生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走回案桌邊,“遠(yuǎn)知啊!我看這丫頭怎么不像呢?”推開東側(cè)的屋門,他走了進(jìn)去,合上屋門。
秦遠(yuǎn)知盯著被合上的門板發(fā)了一會兒呆,甩了甩腦袋,推門出去。走出院門,繞進(jìn)長廊,喊了蹦跳的女兒,推著無精打采的侄子,回自己的院子。一路沉思——沉不下來。
“父親,那個朱雨嬌是大哥從哪里撿來的?三哥說大哥被她睡了?如果大哥剛才出來說要跟林霏姐在一起,朱雨嬌真的會就地自裁嗎?”
“憶芝。”
“???”
“沒什么?!鼻剡h(yuǎn)知搖了搖頭,跨過二道門的門檻。
“父親,你找得到我,一定也找到我媽了吧?那你打算找她回來嗎?”
秦遠(yuǎn)知從喉嚨深處掏出一口濁氣,丟出鼻孔,假裝什么都聽不見?!盎貋怼眱蓚€字猶如坍塌的房梁,重重地砸在他的心頭。
“憶芝,二十六年前,你媽帶你離開的時候,我不在家。我只知道,她是連夜帶著你走的,沒有跟家里任何人說,而且,”他猶豫了一下,“她帶走了不少?!?p> “不少什么?”
“可能是錢吧,你祖父不愿意提。憶芝,以后在家里,除了爸爸,其他人面前,你也少提這些事情?!?p> “為什么?”
“先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