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掩藏了十年的情愫,眼下已無處可藏,它正在沸騰的鍋蓋下掀起驚濤駭浪。
言憶芝爬回床上,躺進(jìn)被子,靠在林霏的肩頭?!拔野伞?p> “因?yàn)椤笱劬Α??你在臨江,那兩個人,都是像稔哥一樣的大眼睛?”
“不,礪言是。礪誠哥的眼睛……礪誠哥和四哥有點(diǎn)像,一個款。風(fēng)格上,礪誠哥更中式一些,你知道的,四哥有點(diǎn)歐洲風(fēng)?!彼椭^回憶。
“說說吧,你在臨江的事情。四叔說,你從來也沒有朋友。在臨江的時候呢?也沒有嗎?”
她側(cè)過頭,看了看林霏,又扭回頭,看了看陽臺,仰起頭,學(xué)著她的樣子,朝著屋頂?shù)臒敉職狻?p> “林霏姐,我上學(xué)早。剛開始的時候,連課桌都夠不到,我就蹲在椅子上上課。朋友——尹曉羽應(yīng)該算是吧。在學(xué)校里,也只有她會和我說話了。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是為了找我?guī)退龑懽鳂I(yè)。放學(xué)之后……”她使勁拉扯遙遠(yuǎn)的記憶,“小學(xué)離何爸家比較近。我和礪言一個年級,每天一起上學(xué),一起放學(xué)。曉羽和我一個班,但是她下課不跟我們一起走。她要等東成哥。她的爸爸媽媽上班,沒時間管她。她放了學(xué)就去東成哥家里吃飯,順便補(bǔ)習(xí)功課。東成哥的媽媽是個很厲害的高中語文老師。他的爸爸就是何爸的司機(jī)?!?p> 她說著,有些渴了,爬在林霏的身上,想要夠她那一側(cè)床頭柜上的水杯。林霏輕輕推了她一下,讓她躺回去。從床上下去,走到書桌邊,倒了一杯水,遞到她手里,再繞回床的另一邊,躺進(jìn)被子里。
言憶芝接過水杯,仰起頭,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朝她樂呵呵地笑。
“東成哥和礪誠哥是同班同學(xué),一直都是,他們的關(guān)系非常、非常好。一起上學(xué),一起放學(xué)。放假了,也一起玩兒。用礪言的話說,他們才是親兄弟。林霏姐,礪誠哥好帥、好帥的,學(xué)校里的女生看見他就都走不動了。他就是有點(diǎn)……不怎么愛笑,也不怎么說話。不過,我算算??!”她又從被子里鉆了出來,索性跪在了床上。
“我和礪言上初一那一年吧。和安瀾姐一起過完暑假,我媽送我回何家。那一天,對,就是那一天開始的,礪誠哥不一樣了。他偶爾會笑,愿意和我說話。他屋里還藏了好幾個洋娃娃,穿各式各樣好看的衣服。礪言常常偷兩個出來放在床頭,被發(fā)現(xiàn)了,就是好一頓揍。揍完,他還是會去偷!他們兄弟兩個人的感情,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些不一樣了?!彼[著眼睛,笑得花枝亂顫,腦子里盡是何礪言佝僂著身體去偷娃娃的畫面。
“安瀾姐?”
“嗯,盛安瀾!我媽帶她來陪我一起過寒暑兩假。她現(xiàn)在是我爺爺?shù)闹??!?p> “唔。我大概明白了。所以呢?你是因?yàn)楦蔚Z言一個年級讀書?”
“也不是。礪言對我要好一些。我一個人待不住,你知道的。孤單的時候,我就去敲他的房門,他會陪我,雖然不怎么說話,但至少不用一個人。三年級之后會更好一些。礪誠哥偶爾也會好一些?!?p> “你們?nèi)齻€人。憶芝,你那么小,你媽放心你一個人在那里?”
“不算一個人。她在國內(nèi)的助理——童蔓,會經(jīng)常來看我。”她想了想,“她好像也有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兒,一直留在老家。”
“憶芝,所以呢?我們聊了很久,都不是你要說的重點(diǎn)。他們兩個,你究竟是在惦記哪一個?”
“林霏姐,我離開臨江的時候,就那么大?!彼糜沂衷诖策叡攘藗€大概的高度,“你上大學(xué)都還沒明白的事。我那時候還沒上高中呢!當(dāng)然啦,我比你要好一些,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些明白了,嘿嘿!”她走下床,光著腳在地毯上來回走。
“其實(shí)吧,礪誠哥這樣的男人,真的很難不喜歡,就好像四哥,你懂嗎?太好看了!可他不愛搭理我。他們這一點(diǎn)倒是一個樣子。就是好帥、好帥的男人,臉上掛著‘不要靠近我’五個字!”她攤開手掌,在半空中伸出一個“五”。
“礪言也很帥,眼睛大大的,像他的媽媽——敏姨。敏姨可是當(dāng)年臨江出了名的黑玫瑰哦!礪言和三哥有點(diǎn)像,是那種陽光、帥氣的男人,但他不會作弄我……”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中開始暗沉,林霏朝外看了看,抬手按亮了床頭那盞小燈——蘋果似的,散發(fā)著淡淡的,粉藍(lán)色的幽光。
“憶芝,你說的那個,很難不喜歡的,一直都不理你,還是……”
“一直。不是。他一直都不大開朗,很……怎么說呢!有點(diǎn)孤僻,之后好了很多。但還是不愛搭理我!”
“那你現(xiàn)在,就是為了何礪言?”
她羞紅了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是不是覺得問錯了人?在我這里,或許不會有答案?”
“不是?!彼土业?fù)u晃腦袋。
“那為什么還不說?”林霏似乎已經(jīng)看穿了一切。
“我怎么辦?十年了,他會不會已經(jīng)忘了我?”她抬起兩只手,捧著自己有些發(fā)燙的臉頰。
“你回來以后找過他嗎?”
“沒有。怎么找?”
“手機(jī)?!?p> 她愣了一下,摸了一下衣兜,掏出手機(jī),遞給林霏。
“打開?!?p> 她拿回手機(jī),按了密碼,打開,再遞給林霏??此戳藥讉€數(shù)字,把手機(jī)拿在耳邊。稍頃……
“你好,我想請問一下,臨江何氏企業(yè)的前臺電話號碼。謝謝。”林霏掛了電話,等待了半分鐘,短信鈴聲響了一下。她翻看了一下手機(jī),又撥通了一串號碼。“你好,是何氏企業(yè)嗎?”
“……”
“貴公司的何礪言先生前段時間打電話來過,我沒有接到。不用,我不需要他的號碼。麻煩您留一下我的這個號碼,讓他有空打這個號碼找言憶芝。謝謝!”
她掛了電話,把手機(jī)丟給她,左手在身邊輕輕拍了兩下?!白?,等?!?p> “等?”她接過手機(jī),坐到她的身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半分鐘過后,手機(jī)響了。“這么快?怎么辦?”她亂了手腳,跳下床,在房間里有些失控地轉(zhuǎn)著圈跑。
林霏從床上走下來,攔住她,伸出手,掐斷了電話。拉著她,走到書桌邊,坐下,回頭看了看梳妝臺邊的椅子?!澳眠^來,坐下?!彼蜷_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等他再打來,按開免提,看我電腦上的字回答他。”
言憶芝拉了椅子,坐到她的身邊,手里緊緊地握著手機(jī),兩眼直直地盯著空白的電腦屏幕上空白的word文檔。電話在手里又像爆竹似的炸響,她把手機(jī)丟在了書桌上。林霏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接通電話,按開免提。一個清亮的男聲從電話里傳了出來。
“喂?是——憶芝嗎?”
她手足無措,看著電腦上的變化,木木地讀著電腦上的字。
?。ā笆?。哪位?”)
“我是何礪言,你剛剛給公司的前臺留了電話?!?p> (“哦,是嗎?可能是我爸的秘書打的。我剛剛回國?!保?p> “你回國了?在哪里?”
?。ā奥宄?。”)
“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diǎn)不一樣?!?p> ?。ā斑?。你的也是?!保?p> 她漸漸適應(yīng)了這樣的對話方式,說話也開始自然。
“你那邊是什么聲音?你在打字嗎?”
(“是的,在發(fā)郵件。德國那邊學(xué)校的論文還沒有交。”)
“德國。你這些年,都在德國嗎?”
(“是的。我以為你知道?!保?p> “我……我哥聯(lián)系過你嗎?”
?。ā昂湍阋粯印!保?p> “憶芝,你是在生氣嗎?”
(“怎么會。我剛回來,還沒有適應(yīng)這里的交談方式。我這邊還有點(diǎn)事情,不介意我晚些再聯(lián)系你吧?”)
“好的。那……”
對方的話還沒有說完,林霏已經(jīng)掛了電話。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開始疑惑?!傲嘱悖覄偛哦几陕锪??我會不會有些不禮貌?”
“現(xiàn)在知道要禮貌了?怕把他嚇跑了?”
“哎呀,林霏姐!”她害羞地低了頭。
林霏卻笑了,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皠e擔(dān)心?!彼脑捯暨€沒有落地,短信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
她打開短信,是何礪言發(fā)來的。上面是一串?dāng)?shù)字,后面寫著——“我的qq號”。她匆忙站起來,在書桌上尋找紙筆。
“做什么?”
“我,記下來啊?”她愣住了,看著林霏略帶責(zé)備的眼神。
“手機(jī)?!?p> 她顫顫巍巍地把手機(jī)遞給她。
“你的qq號碼,按上去?!?p> 她拿回手機(jī),在空白的信息條上按了一組數(shù)字,把手機(jī)放在林霏手里。林霏在上面補(bǔ)充了什么,把手機(jī)還給她,合上電腦,走到床邊,躺回被子里。
她翻看了一眼手機(jī),剛剛發(fā)送了一條信息,上面是一組數(shù)字和幾個字——“這是我的”。她呆呆地走到床邊,看著林霏?!斑@樣,行嗎?”
“他會找你的,晚上打開你的qq,一定會有的。憶芝,不早了。讓顯哥把吃的熱一熱。他知道東西在哪里。我想睡一下。過兩個小時給我端一碗清粥來,謝謝?!?p> “粥?讓二哥做嗎?那廚房還保得住嗎?”她收起手機(jī),兩手一攤。
“會有的。”林霏已經(jīng)鉆進(jìn)被子,從被窩里發(fā)出悶聲,“還有,幫我跟稔哥道謝,藥很好?!?p> 她打開門,再看了一眼被窩里的人,似乎已經(jīng)睡了——林霏的額頭上又開始沁出豆大的汗珠。
合上房門,她踏著小碎步走下樓??戳艘谎凵嘲l(fā)上打瞌睡的秦彌稔,作惡欲瞬間爆棚,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湊到他的耳邊大叫:“三哥,林霏姐說謝謝你!藥很好!”
看他從沙發(fā)上滾到了地上,她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轉(zhuǎn)過身看向單人沙發(fā)上的秦彌顯。他終于恢復(fù)了往常的樣子,款款地翻看手里的雜志。
“二哥,林霏姐讓你把飯菜熱熱,喂飽我們!”踢了一腳地上的人,她得意洋洋,“還說,兩個小時以后給她端碗清粥上去,你們誰會做?”
“知道了。廚房里有的。喊你三哥起來幫忙,我們吃晚飯了?!鼻貜涳@似乎很了解她的惡趣味,非常配合的給她遞了個借口。
于是,她名正言順地使勁在秦彌稔的背上踢了兩腳,等他爬起來,又追在他的身后拳打腳踢。她的心情真的很好,不只是因?yàn)閻鹤鲃〉贸?,還因?yàn)槁?lián)系上了想念了很久的人。只是,接下來……
她目送兩個哥哥進(jìn)到廚房里,自己一個人走回沙發(fā)邊,坐下,仰頭,看向樓頂上懸掛著的燈,輕聲嘆息。而后,朝著三樓的西頭凝望,嘆氣,點(diǎn)頭,搖頭,思索。房間里那個人,到底是懂還是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