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澤 十一

　　“小時候我走到最遠的地方就是鼓山了。雖然通過手機和電腦，能看到世界各地的風景，但遠方還是那么有吸引力，遠方就是遠方，不會因為數(shù)據(jù)的傳播而失去它的神秘感?！边厺墒沁@樣開場白的。

　　郁姝寧輕輕鼓掌，“有感覺了哦，大詩人邊澤同志?！?p>　　“別打岔?！?p>　　“好好好?！彼徊徽f話了，全神貫注盯著丈夫的臉頰，黑夜里她的眼睛閃著光。

　　“當時我跟一幫村里玩伴一起，我們在玩打仗游戲，就是拿玩具槍，BB彈，躲在一個山腳的破屋附近，我們戴著潛水用的護目鏡，臉上包著毛巾，一個個都感覺自己是悍匪。我們上躥下跳，玩累了，或者子彈都打完了，就停下來歇一歇。”

　　“你們男孩子都玩這么危險的游戲嗎？”

　　“對啊，當時小孩很多游戲都不能玩的，雖然都有電腦，不過總在家的話，會被同學看不起，小學嘛，也是在村里的公立學校讀的?！?p>　　談及教育，郁姝寧頓時憂心忡忡，“阿澤，你說兒子以后教育怎么辦。還有他的戶口。你和我都是要上班的，不知道兒子能不能適應城里?！?p>　　邊澤對此有一種男人的粗疏，“到時候再說嘛。車到山前必有路?！?p>　　“你倒是想得美，凡事預則立，這種事情我們得給兒子安排好的?！?p>　　“我也沒有城市戶口，”邊澤搖搖頭，“不也挺好？平平淡淡過一輩子，不用想什么望子成龍，我對兒子最大的愿望是健康，當一個正直的普通人，有一點自己的愛好，會有一個喜歡的女子，”他笑著看了郁姝寧一眼，“這樣就已經(jīng)很足夠了?！?p>　　郁姝寧搖搖頭，“我還是希望兒子能有點闖勁?！?p>　　“想讓他有闖勁，是指當人上人，還是去別的地方走一走？”

　　“我，我也說不好。阿澤，你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幸福嗎？回到城里，我們每天還得幸苦討生活，活了一輩子，攢下一點錢，都給兒子買房和教育。阿澤，我真的覺得村里的生活挺好的?！?p>　　“挺好？你是沒去田里做農(nóng)活?，F(xiàn)在好在有機器幫忙，能節(jié)約人力，還有化肥，殺蟲劑、除草劑，還有轉(zhuǎn)基因的種子，不過做農(nóng)活永遠是最苦的。什么時候把農(nóng)耕也工業(yè)化了，說不定才會好一點?！?p>　　“……孩子喜歡什么就做什么吧。”郁姝寧嘆了一口氣，“我們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能幫他到哪一步，也看他自己。”

　　邊澤輕笑，“說什么喪氣話呢，我們的人生啊，剛剛開始，過兩天帶你去看海?！?p>　　“海有什么好看的，”郁姝寧翻白眼，“當我是鄉(xiāng)巴佬啊，我看過的海多了去了?！?p>　　“以前你看海是看海，現(xiàn)在你看海是和我一起做夢?！边厺蓪⑹直蹚挠翩瓕幍暮箢i環(huán)過去，被她發(fā)絲烘熱的皮膚有熨帖的溫度。

　　“怎么說？”

　　“看海嘛，主要是看心情，我和你坐著火車，一路哐哐哐，到了海邊下車，然后帶上遮陽傘，收音機，鋪開餐布，吹著風，看太陽一點點落到身后，到山后面，這時候海面會像是銀箔一樣漂亮?！?p>　　“那也就一般般嘛?！庇翩瓕幬⑿χ?，湊在邊澤肩頭，“我看過太陽落到海平線下，就像是一道金色的長柱照射到海灘上，到處都是金燦燦的，天是橘紅色的，云朵也很美。”

　　這時候外面是風雨和雷的黑夜，邊澤眼前卻仿佛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妻子描述的景象，“對，不過，到時候，收音機里會播放輕快的蒸汽波，我們手牽手，在沙灘上慢慢走……”

　　“什么嘛，我們都在沙灘走了，怎么能聽到收音機的音樂？”

　　“那我手提著收音機好不好？”

　　“一言為定。到時候不準說累?！?p>　　“絕對不會累，和你走多遠的路都不會累。我拎著收音機就這么慢慢走，手里牽著你，海浪要退去了，海水拍打發(fā)出回啦回啦的聲音，退潮后的沙灘上有貝類，海螺，有手指頭大小的紅蟹，月亮從海平面露出一個角，天要黑下來?！?p>　　“那很冷的，趕緊回家吧?！?p>　　“不著急，海邊有專門出租小房子的，我們在海邊住一晚上。聽海浪遠遠拍著，回啦回啦，就像是從月亮流淌出來的海?！?p>　　郁姝寧輕輕在邊澤的臉上啄了一口，“壞人，都怪你，我現(xiàn)在更睡不著啦?！?p>　　“沒事，我繼續(xù)給你講故事嘛。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你們小學同學看不起人?！庇翩瓕幍故怯洃浬羁獭?p>　　“噗，什么喲，平白把他們說得這么壞。其實是因為年輕人多才玩到一塊兒的，家里電腦總是不方便。網(wǎng)吧又去不了，我們就只有在外面野。然后我就提議說，搭火車去遠一些的地方。然后大家就說，你要去鼓山，是不是開了新網(wǎng)吧？”

　　“那你怎么說。”

　　“我說去錘子鼓山，鼓山算個錘子遠的地方，我說，要去，就去市里，去更遠的地方?！?p>　　“哇，大家是不是覺得你特別有理想？”

　　“當然不是，他們覺得我純粹腦子出了點問題，跑這么遠，能干什么，有什么意義嗎？”

　　“噗。你活該?！?p>　　“嗯，是，不過，還是有人覺得我說得對，所以加入了我的行動。”

　　“誰啊，那個李三兒是不是？”

　　“他是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本來有六七個吧，一聽我的計劃就都縮了。后來我就是和李三兒一塊兒扒火車走的。嘿，小時候我爸媽還恐嚇我不要去火車站，說是會有拍花子的把小孩拐走。我就沒怕過?！?p>　　“小勇士哦，厲害死了呢?！庇翩瓕庢倚χ?，“怎么說，當時帶了點什么東西過去，火車坐了幾天?。俊?p>　　“當時我?guī)Я巳齻€飯團，一餐一個，想著去鼓山得小半天，一天一夜的話，怎么也到市里了。李三兒他帶了一個塑料袋吧，我記得好像有小面包、壓縮餅干還有兩包方便面?！?p>　　“那火車上有熱水？”

　　“沒有，他想著是到市里再泡面，不過最后是被我們干吃吃掉的。把面餅按碎，然后灑上粉包，晃一晃就好了?！?p>　　“這么凄涼嗎？”

　　“誰說不是呢?！边厺墒指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