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秀英今年四十三了,大陶潔二十一歲。
她皮膚挺白,瓜子臉,大眼睛,過去也是分廠里有名的美人兒。
陶潔技校畢業(yè)分來的時候,蔣秀英一眼就看中漂亮的陶潔了,找車間主任,死活要讓陶潔跟著她。
于是,這一老一少兩個美人兒就湊一塊兒去了,成了車間里的一景。
只是,蔣秀英性子比陶潔剛烈了不少,罵人嘴上不留德,年輕時候沒少吃虧。
不過,她年輕的時候,廠子還處于計(jì)劃經(jīng)濟(jì)時代末期,工人地位還是很高的,日子沒有現(xiàn)在這樣艱難。
聽說蔣秀英兩天沒上班,高崎就讓劉進(jìn)問問車間主任馬樹鋼,蔣師傅干什么去了?
劉進(jìn)就捂著電話通話口,問坐在一邊的馬樹鋼:“主任,高哥讓我問問你,蔣秀英蔣師傅干什么去了?”
馬樹鋼看一眼劉進(jìn),沖高崎的面子,還是說:“她請假說家里有事兒,休息兩天,別的沒說?!?p> 劉進(jìn)就把馬樹鋼的原話,轉(zhuǎn)達(dá)給了高崎。
高崎也奇怪,蔣秀英家里有事兒,陶潔怎么沒說呢?
陶潔平時在廠里話不多,回到家對著高崎,卻喜歡說話。一般廠里有什么事,特別是她師傅的事,她一定會說給高崎聽的。
不管怎么樣,高崎還是決定去蔣秀英家里看看。
蔣秀英家就住在廠職工宿舍里面,高崎知道地方。
他就買了些水果當(dāng)禮物,直接騎車去她家了。
唐城的職工宿舍,分了三個相隔不遠(yuǎn)的居住生活小區(qū)。
最老,也是最大的一個小區(qū),就在工廠西邊一公里的地方,住著一千多戶人家,都是廠里的雙職工。
這個小區(qū),原先是一排排的平房。八十年代初,第一批廠職工宿舍改造的時候,拆了平房,建了四層樓。
如今過去了將近二十年,村里的樓房,已經(jīng)顯得十分破舊了,水泥的街道也變得坑洼不平。
蔣師傅兩口子,買的是老職工調(diào)離以后,空出來的舊樓。他們有一個女兒,在城里的重點(diǎn)中學(xué)讀初中,就住在學(xué)校里。
上一世,高崎和陶潔結(jié)婚以后,來過多次她師傅家里。有時候是自己主動過來玩,有時候則是蔣師傅包了水餃,叫他們兩口子過來吃。
蔣師傅的水餃,做的特別好吃,這個高崎還是有記憶的。對她家的住址,他也記得特別清楚。
高崎進(jìn)了宿舍區(qū)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上午十點(diǎn)了。輕車熟路的,很快就到了蔣師傅家的單元門口,她家住的是樓頂。
高崎把自行車停在單元門口,鎖好了,提著水果直接上四樓。
到了門口,敲半天門,屋里也沒有動靜。看來,蔣師傅是不在家。他只好下樓。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工夫,門卻開了,蔣師傅出現(xiàn)在門口。
“高崎,你怎么來了?”蔣師傅看到他,顯然感覺挺奇怪。
因?yàn)檫@時候,高崎還沒和陶潔來過他們家,高崎應(yīng)該不知道她住在這里。
高崎就轉(zhuǎn)回身來說:“蔣師傅,我有個事兒想麻煩你。聽他們說你沒上班,就過來了?!?p> “快進(jìn)來!”蔣師傅對人一向挺熱情,就往屋里讓高崎。
這種老的職工宿舍,樓道很窄,還堆放不少雜物,屋里也不寬敞。
兩室一廳的房子,也就五十來個平米,一間客廳稍大一些,有十七八個平方。
蔣師傅把高崎讓到客廳里的沙發(fā)上坐著,轉(zhuǎn)身給他找煙倒水。
“你別忙,蔣師傅。”
高崎跟她客氣。在她轉(zhuǎn)回身來的時候,高崎卻發(fā)現(xiàn),她穿的對襟花棉襖前襟的扣子,扣錯了一個,一個衣襟長,另一個衣襟短了。
而這時候,他也聽到了關(guān)著門的大臥室里面,有一聲輕微的響動。好像是有人走路,碰到了屋里的什么東西。
原先跟著陶潔常來,高崎知道,蔣師傅的丈夫原來在鍛壓分廠干鍛工,工作累,就喜歡上了喝酒。
后來喝酒上癮,早上都得泡著饅頭喝一茶碗酒。再后來,不知怎么就中了毒,腎功能出現(xiàn)了問題,一直做透析做了兩年,才勉強(qiáng)把命保住,從此身體就變得干瘦干瘦的了。
他們結(jié)婚那一年的春天,那時候高崎還沒和陶潔好,她丈夫才查出了腎病,在職工醫(yī)院住好長一段時間的院,分廠還組織大家給捐了款,高崎也拿了十塊錢。
也就是說,現(xiàn)在,她丈夫出院沒多久,還在做透析。
高崎做其他事情很笨,分析推理和觀察能力卻很強(qiáng)。這與他做修理工,需要觀察推理判斷設(shè)備故障有關(guān)系,也跟他經(jīng)常在社會上混有關(guān)系。
出去平事,對方有多少人,有沒有準(zhǔn)備干架,人都在哪個地方藏著?這些事情,都得有敏銳的感覺,要不然凈吃虧了。
這時候,他腦子里自然而然就對蔣師傅開始分析了。
十一月下旬,天已經(jīng)挺冷了,宿舍區(qū)還沒開始供暖,屋里不暖和。蔣師傅扣子扣錯了,說明她是聽到敲門,才匆匆忙忙開始穿衣服。
大臥室門關(guān)著,說明她開門之前,是在大臥室里被窩里躺著的。聽到敲門才慌忙起床出來開門。
大臥室里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是誰?
如果是她丈夫,兩口子完全可以一起出來見客,干嗎還要躲在屋里?
碰響了屋里的東西,說明這人對屋里的擺設(shè)不熟悉。她丈夫會對自己家里的擺設(shè)不熟悉?
這快到中午了,兩口子不起來收拾做飯,卻在臥室被窩里躺著,有點(diǎn)不正常。
況且,她丈夫有腎病,現(xiàn)在還在做透析,怎么會有這么大的癮?
“蔣師傅沒上班,你家里有事兒啊,我能幫上忙不?”他就順口問。
蔣師傅給他倒了水,又拿了煙,就在他旁邊坐下來。
聽他問,就嘆息一聲說:“還是你趙師傅,又住院了?!?p> 她說的趙師傅,就是她的丈夫了。
高崎就問:“嚴(yán)重嗎?”
蔣師傅就說:“老毛病,打幾天吊針,住院多透析幾回,好的快一些。這不,我中午給他回來做點(diǎn)飯,待會兒給他送去?!?p> 這就可以證實(shí)了,臥室里那人不是她丈夫。
蔣師傅之所以要開門,可能是擔(dān)心她丈夫回來了,萬一敲門她不回應(yīng),自己開門進(jìn)來,反而更會壞事。
他丈夫那個病,只是身體虛弱,并非不能走路。職工醫(yī)院離這里不遠(yuǎn),他打完吊針,見蔣師傅遲遲不回去,自己回家來也是正常。
廠里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兒,多的是,高崎也不想管,他只是習(xí)慣了推理。
只是,這事兒出在他比較尊重的蔣師傅身上,他還是感覺著有些別扭。
別扭歸別扭,他還是不會說破,也不會出去胡說。
“對了,你找我什么事兒啊?”蔣師傅突然想起來了,問他。
高崎說:“也沒什么大事兒。趙師傅身體不好,你還是先照顧趙師傅吧?我改天再來找你說。等明天我和陶潔去醫(yī)院看趙師傅去?!?p> 說著站起來就要走。
“哎,你這孩子?!笔Y師傅倒急了,“你有事兒就說,這么吞吞吐吐的,你想憋死我呀?”
高崎有些為難說:“還是等你忙過這陣子吧?”
“不行!”蔣師傅人向來快言快語,“先把你的事兒說了?!?p> 高崎只好說:“我是打算請你給我和陶潔做個媒,到陶潔家里去一趟?!?p> “哦,這事兒?!笔Y師傅就讓高崎坐下,然后說,“這事兒陶潔原先跟我商量過,我也很愿意做這個媒??墒牵諠嵃謰屇沁吽阑畈煌?,你們又背著他們把證領(lǐng)了,這話就不好說了?!?p> 高崎就說:“蔣師傅,這幾天我背著陶潔,已經(jīng)把她爸媽那邊的工作做通了,他們已經(jīng)同意了。只是,陶潔和他們鬧頂了,兩下里賭氣,他們沒個臺階下。只要你去了,他們會同意的?!?p> “真的?”蔣師傅臉上就露出欣喜來問,“哎,你用什么辦法,把她父母給說通的?可別告訴我你去她們家犯渾了?!?p> 高崎趕緊否認(rèn)說:“那我哪兒敢啊,陶潔知道還不得把我給吃了?”
高崎本來不想給她講太詳細(xì),她里屋還藏著個人呢,而且還得中午給她丈夫送飯。
可蔣師傅是個熱心腸的人,這時候反而非要讓他說怎么回事,他只好大致說了一下情況。
“這個辦法好!”蔣師傅聽了,不由就夸贊說,“看著你平時笨的要死,這事兒咋辦這么聰明呢?”
高崎只是嘿嘿地笑,笑完了說:“那蔣師傅你忙,我先回去。等你有空了,咱們再商量?!苯又侄冢斑@事可千萬不能讓陶潔知道?!?p> “明白,明白。”蔣師傅說,“還等什么呀?明天我就和你去陶潔家,讓陶潔替我一天,去醫(yī)院給我們老趙送兩頓飯!這事兒不能拖,萬一陶潔爸媽那反悔了可就壞了!”
無論高崎怎么推辭,蔣師傅都堅(jiān)持要趁熱打鐵。
高崎沒有辦法,只得答應(yīng)明天一早過來,和她一起去陶潔家。蔣師傅則下午給陶潔打電話,說她有事出門,讓陶潔替她照看一下趙師傅。
就是中午下班的時候送個午飯,早飯她和高崎走前先送過去,晚上估計(jì)她就回來了。其余他自己能自理,不用管他。
說好了,高崎告辭出來。
蔣師傅非要送他下樓,高崎推辭不掉,只好說:“蔣師傅,你別下來了,你衣服扣子扣錯了?!?p> 蔣師傅低頭一看,臉色就變了,站在那里沒有動。高崎就趁機(jī)下樓了。
他那句話的意思,蔣師傅無論怎么理解都行。反正,他不希望她和那個男的有什么,就算有什么,也別這么不在意。
他知道了可以替她瞞著,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