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真的喜歡,是不能分享的
距離那日云緹在衡王府陷入魔怔,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日,云緹晚上入夢也時常會夢到荇歌哭,會夢到自己墜入殞仙井,每每從噩夢中脫身也是后背一陣涼,細(xì)汗淋漓。方姨聽荷香說了云緹的癥狀,去外頭的醫(yī)館里配了幾副安神湯給她日日煎著,幾帖下去,也就平穩(wěn)了些。
也就稍微回歸安寧了這么幾日,小麻煩精又找上門來了,也不對,是魏景熙派人請她去宮里了,因為魏景熙沒有及笄也沒有婚配,所以住在宮里,前幾日偷跑出來也是借著魏景珩身體不適探病的借口。
云緹坐上了皇宮來的馬車,引來周圍路人的注視?;蕦m馬車奢華醒目,馬的脖子上還帶著鈴鐺提醒路人退讓,荷香心中是不大喜歡公主這派做法的,畢竟這樣一來,姥姥矢口否認(rèn)的那些傳聞,又要重新按在她腦門上了。譬如,“公主鳳顏大怒,將南大人新歡拉入宮中訓(xùn)斥”,抑或是”公主為博南大人歡心,與新歡握手言和”,諸如此類。
云緹也沒空去梳理這些,她要消化完那些噩夢已經(jīng)是不容易了。
馬蹄噠噠前行,侍衛(wèi)駕著馬車,搖搖晃晃越了半個城,終于是到了皇宮。駕車的侍衛(wèi)拿著公主的令牌,然后那守皇門的侍衛(wèi)用長矛掀開了馬車簾,確保里面坐著的是兩個手無寸鐵的女子,也就敞開那巨大的宮門。
荷香看著皇宮十分新鮮,一扇門隔絕的像是兩個世界,皇宮門外是熱熱鬧鬧車水馬龍,還有各種叫賣吆喝的聲音,皇宮門里面,一片寂靜,連屋檐下的鳥兒都被這沉重的氣氛嚇得噤了聲。這里頭的世界,金碧輝煌,極盡奢華,屋頂是偏偏琉璃瓦,磚是整齊的紅磚,路經(jīng)過的每一座宮的門前都有石像鎮(zhèn)守,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jiān)全都目不斜視。
要走入后宮時,馬車停了下來,侍衛(wèi)囑咐等候多時的宮女帶她二人去公主的殿內(nèi)。
玉芙殿。
魏景熙站在自己寢宮內(nèi)的衣柜前,對著那一件件顏色各異款式不同的衣裳發(fā)愣,幾個宮女手里捧著各式發(fā)簪頭面,一個宮女小跑進來告訴她云氏女子已經(jīng)到了正殿。
“且讓她候著吧?!蔽壕拔跆袅思凵囊律颜驹诹~鏡前照著,又換了一件青色的,怎么瞧怎么不滿意,“慢著,那云氏今日穿什么顏色?”
宮女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件白的。”
魏景熙撅起了嘴,自己衣柜里就不曾備著白色的,只得拿了最淺最淡的雪青色,又照著云緹那簡易的回心髻盤好后,加入兩個金簪。
云緹在正殿喝著婢女端上來的八寶果茶,看著殿角落的水鐘約莫等了半個時辰,魏景熙才緩緩走出來,云緹看著她酷似自己的一身裝扮,不禁笑了,自己不過隨意弄了一下竟然夠她打扮了這么久,突然想起曾經(jīng)自己也對著鏡子模仿荇歌的穿衣打扮,連起初的化形也是模仿她。
小時候的自己喜歡簪子喜歡漂亮衣裳,自自己跌入凡間以后,就不再在意外表打扮這些了,可能是再也找不到和荇歌送自己那支一樣精致的了,也就隨意木簪子用著,用著用著也就習(xí)慣了。
“你笑什么。”魏景熙的世界里,眼前女子就是最大的仇敵,她那笑容看似毫不將自己放在眼里,沁玉擰著眉,厲聲說道,“還不快參見公主?!?p> 云緹笑了,你祖父都得乖乖在我面前尊稱一聲姥姥,給我作揖行禮,云緹挑了一下眉,”見過公主殿下。”
沁玉氣得跺腳,“一介庶民,見到公主殿下,是要跪下磕頭的?!?p> 荷香給了沁玉一個白眼,姥姥這身份,說出來嚇?biāo)滥恪?p> 僵持許久,云緹開了口,“公主殿下若是為了要看我給你磕頭,才叫我入宮,那云緹此時就可以走。”言罷,起身。
魏景熙從來也沒被人這么拂了面子,連忙讓人攔下,“本公主問你,要怎樣你才能離開南虞哥哥?;蛘摺贝藭r的魏景熙眼睛有點紅,“最多,讓你當(dāng)個側(cè)室?!?p> 云緹停在了原地,回頭看著她,眼睛里帶著一絲輕視,這一世的荇歌怎么會是這樣一個性格,沒有主見,軟弱不堅定。幾次見面她的穿著打扮都在模仿著自己不說,此時此刻這種“側(cè)室”的言論可以發(fā)出。
“難不成你要做正室?本公主乃是一品昭和公主,你豈敢。”
“魏景熙?!痹凭熤焙羝涿?,她已經(jīng)十五歲了,離及笄不過一年,“你喜歡的是南虞嗎?”
玉沁想要上前呵斥她的無禮,被魏景熙拉住了,她堅定著自己的眼神,點了點頭,“自然是喜歡的?!?p> 云緹笑了,“可我沒覺得你有多喜歡他?!?p> “你懂什么,本公主自六歲起,便認(rèn)定了他是自己的駙馬?!?p> “我沒讓你說這些。”云緹重新坐回位子上,端起那杯茶悶了一口,潤潤嗓子,“在我們那個村子里,每個季度都會有人從外面給孩子們帶回來玩具,如果兩個孩子看上同一個竹編蜻蜓,所有大人會和他們說,要分享,要友愛。可是只有孩子心里知道,如果真的喜歡,是不能分享的。”
魏景熙低下了頭,“可是嬤嬤說……”
嬤嬤說,當(dāng)公主的要大度,若是小肚雞腸是會被南虞哥哥不喜的。若是此時不能容下一個妾室,以后南虞哥哥還會找第二個、第三個的。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態(tài),父皇也有后宮佳麗三千,皇后娘娘也沒有多加抱怨,當(dāng)家主母要有容人的心。
云緹抱著手,“嬤嬤說,你沒自己的想法嗎?!?p> “自己的想法,便是要你走,可是南虞哥哥會不開心啊?!?p> “你有自己問過南虞他喜歡的人可是我?”
曾經(jīng)的荇歌,溫柔卻有力量,現(xiàn)世的魏景熙刁蠻脾氣還軟弱,云緹作為天界被她照顧著的妹妹,此時心里就是越急越氣。
“可是,可是你住在……”
“你問過沒?”
云緹也想把魏景熙的小腦瓜子敲開來看看,怎么就跟個紙老虎一樣,看著挺兇的,自己才語氣才重了一些些,她就嘟起了嘴巴,似乎可以掛上一個墜子了。
云緹起身,拉著她往寢室里頭走,又讓荷香擋住外面著急的嬤嬤宮女,不得讓她們進來。
云緹把她帶到鏡子前頭,讓她仔細(xì)看著鏡子里的兩個人。
“你看我這樣打扮好看嗎?”
魏景熙此時此刻已經(jīng)被她的氣場震的傻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一個瘦弱的女子,一旦脾氣上了頭,能散發(fā)出這么大的氣場,她一個青樓女子身上竟然有一種只有皇族貴族才帶有的氣質(zhì),而她的氣質(zhì)放眼宮中,也就父皇能與之匹配。
還有一種歲月沉淀后才會有的霸氣,可是她看上去七哥哥也差不了多少。
魏景熙點了點頭,要是不好看,自己也沒有那么多危機感,也不會極力模仿了。
“那你覺得你穿著好看嗎?”
魏景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自己從來都是不喜歡淡色的,自己五官偏柔,越濃烈的顏色,自己穿著越能顯現(xiàn)優(yōu)點,所以從小到大都是做著明艷的衣裳。
魏景熙搖了搖頭。
“那你穿它干嘛?!痹凭熞膊欢嗫蜌?,讓她將自己的衣柜打開,魏景熙像個委屈巴巴的可憐蟲,聽她的話。
云緹看著那柜子里的所有衣裳,指了幾件讓她拿出來,無論是正紅色還是藏青色,這些在云緹身上都會顯得老氣的顏色,放在她身前比試了一下,反而顯得高貴不俗。
“你有沒有紫色的衣裳。”云緹問著,因為所有顏色放在她面前,都不如本體那紫藤樹那淺紫色和絳紫色交叉錯疊適合,那個顏色仿佛與身俱來就是為荇歌存在的。
“沒有,正紫色太古氣了,淺紫色嬤嬤說有些輕浮?!?p> 云緹坐在她的妝鏡前扶額,“嬤嬤說的有時候也不一定對?!奔热粵]有這個顏色,最終選了一身水紅色的衣裳讓她換上后,自己又給她扎了個驚鴻髻,形如鳥振雙翼,又在羽翼下側(cè)插入金色流蘇簪子。云緹在天界的時候也不務(wù)正業(yè),每日就想著研究各種仙女姐姐的穿著,雖然三百年沒有動過手了,可是手藝還沒生疏。
想到此處云緹不禁笑了一下,用兔毛絨球給她勻了臉,螺黛描眉,最后那正紅色的口脂。果然還是這般明艷是最適合她的,她的氣質(zhì)其實和緋胭是濃重的兩個極端,緋胭是那種“半放海棠籠曉日,才開芍藥弄春情”的妖嬈,景熙便是“容華若桃李”的明麗。
魏景熙睜開眼的時候,鼻子微酸,自己是喜歡這樣子的裝扮的,可是嬤嬤說看上去不端莊不會被南虞哥哥,不會被父皇所喜歡,可是現(xiàn)在經(jīng)由云緹雙手操作后,不僅沒有輕浮,還有幾分清爽。
“姐姐,你說南虞哥哥會喜歡嗎……”
云緹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對自己的稱呼從“喂”“狐貍精”“那女子”,變成了“姐姐”,等她反應(yīng)過來,自己鼻子也是微酸,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荇歌就是她蹲下來和自己對視的那一眼,自己笑著喚她姐姐,一聲聲很甜。
“會喜歡的吧……”云緹其實沒有把握,雖然說女為悅己者容,可是自己看著歡心也十分重要,給她換上這一身后她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喜歡是無法掩蓋的。
魏景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梨渦淺淺,眉眼含著三月春風(fēng)。
“你前面說的,喜歡一個人是不可以與別人分享的,我覺得對,因為一想到他會和別人親吻相擁,我這顆心會很痛,像被人揪著一樣?!蔽壕拔跤只剡^頭看了看身后的云緹,“所以我是不會讓給你的。你還是盡早離開南虞哥哥吧?!?p> 魏景熙覺得這番話說出口實在是傷人,眼前的人若是和南虞哥哥相戀,自己這樣強行插入,也是霸道。
“你如果不愿離開,我便……”魏景熙聲音有幾分哽咽,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嫁給別人這件事。
云緹這張臉?biāo)瞥钤泼懿家呀?jīng)半日了,此時此刻她有幾分荇歌的力量,自己也就放了心,她心里還是有那一面的,“你很喜歡南虞是嗎?”
“喜歡到?jīng)]有想過會和旁人共度一生。自我六歲起第一次見他,我便覺得他與旁人是不同的。那一日,雨剛停,我要去學(xué)堂尋我七哥哥,路過花園時在那鵝卵石小路上摔了一跤,腿破了皮,連下頜處至今還留著疤?!痹凭熝凵癫挥傻厍屏艘磺疲幸粭l細(xì)細(xì)的紋路,“醫(yī)官調(diào)配了許多藥涂抹,才變淺?!?p> “那一日,我的鞋也掉進了池塘中,當(dāng)時沁玉也很小,撈不著那個鞋子,我就著急到哭了。那一刻,是他突然出現(xiàn),把我從鵝卵石上抱到了石板凳上,然后走進池塘里把鞋子撈了回來。那是深秋了,水也冷了。”
魏景熙記得那時十一歲的南虞嘴唇也有幾分顫抖,可是沒有一句怨言。
“從此以后,我就問著宮女們,南家公子何時入宮,在何處……我就提早呆在他會經(jīng)過的地方等著。”
七哥哥的流云殿,自己就躲在那石獅子后面,看著他從里頭走了出來,他看了自己一眼作揖便走了;后來他當(dāng)了侍衛(wèi),守在宮門口,自己也忍受著日曬風(fēng)吹,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再后來他成為了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他巡邏走過的路,自己也跟在后頭走了一遍;十六歲那年,他成了城門衛(wèi)的一員,自己不能出宮去看他,就只能站在皇宮最高的城樓上看著他巡邏,看不見他時就十分想念,那一年十一歲的自己從宮女口中知道這叫相思。
他十九歲那一年成功當(dāng)上城門衛(wèi)統(tǒng)領(lǐng),自己給他府上送去自己親手縫制的腰帶,為了慶祝他晉升,自己沒日沒夜呆在燭燈下一陣一日戳著,手指也破了好幾個洞,可是他讓七哥哥把這個還給了自己。
“可是不嫁給他,我又能嫁給誰去?!笨赡苁沁@個王爺家的侄子,或是那個侯爵家的兒子,可能送去滄國或者原國和親?自己也不敢想象,自己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魏景熙拉過云緹的手,“你若是真的喜歡南虞哥哥,我便離開。七哥哥那里,我去處理,絕不會為難你。”魏景熙知道,在南虞心里,云姐姐是很特殊的,可能這份特殊就是喜歡吧。
“魏景熙……”云緹嘆了一口氣,和她說道,“我發(fā)誓,我心中沒有南虞,南虞對我也沒有喜歡,所以我也不會和你去爭他,你可明白。至于住在那里,是因為我沒有地方能去,只有一切了結(jié)后,我才能離開。”你七哥哥那個土匪強盜還把我的墜子給拿了去,找了一大堆理由不還給我。
“七哥哥說,讓你搬到他的衡王府去……”魏景熙突然想到了七哥哥無意提起了一嘴,”你住在南虞哥哥那里我還是不放心,畢竟南虞哥哥那么好……”
好什么呀,比搖光更死板呆楞的,只有搖光的轉(zhuǎn)世,云緹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暖化一塊石頭了。
云緹想了一想那整整九個屋子,搖了搖頭,“你若是不放心,我便尋個客棧驛站什么的住個幾日。”
魏景熙想起了七哥哥又跟自己提過云緹的狀況,被一些狠毒的人追殺著,若是被抓到,恐有性命危險,“七哥哥那里自然是安全的,若你真的害怕七哥哥,那你就住在我這玉芙宮。”
住在宮里?云緹沒有想過這個情況,可是突然多出這么一個人,恐怕很難吧。
“我可是父皇唯一的女兒,想留個人在這里,有什么難的。”
這一次云緹是真的體會到什么叫做,只要公主想要的,就可以有。
小公主當(dāng)下就跑到了皇后娘娘宮里,說是喜歡一個宮外的畫師姐姐,要留她下來畫幅小像,這一畫可能需要個幾日,皇后娘娘雖然不是小公主親生母親,拗不過她,也就允了,反正是留個女畫師,也不是什么入流的玩意兒。
魏景熙留她在這里住著,也不是完全沒有目的,她希望云緹能在住在宮里的時候幫自己打扮的好一些,等到南虞哥哥回來后,便可以穿給他看。云緹越來越覺得,曾經(jīng)天界時荇歌與自己的狀態(tài),在人間身份互換。
一連幾日都是這個狀態(tài)。
“你說南虞回來后?他不在皇都嗎?”云緹住在南虞私府,只當(dāng)是南虞住在南府,也沒有過多關(guān)心其行蹤。
“噓!”和魏景熙熟了之后,發(fā)覺她真的是個可愛的小女孩,世界里都沒有完全的敵人,只要對她好,都能等量被返還,她也不記仇,睡了一覺醒來又是嶄新的一日?!拔仪皫兹杖フ夷嫌莞绺?,沒找到他,七哥哥拗不過我才說的,他囑咐我不能告訴別人的。”
不能告訴別人?不是已經(jīng)將紅月閣的底給端了嗎,怎么又出去了。
莫非那件事情,還有什么更深入的。
云緹思考著自己所經(jīng)歷的每一幕有關(guān),黛眉微微蹙起,魏景熙瞧見她在思考著什么,伸手替她撫平了眉,拉著她走向了自己宮里另一個上鎖的房間。
“里面有父皇賞賜的許多,你瞧瞧有沒有顏色適合我的料子?!蔽壕拔踝孕乓蝗找蝗斩询B,“如果你有喜歡的,本公主便賜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