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陽棲柳巷。
舒云剛將風子譯送走,撐著傘走在連綿細雨之中,青色的道袍被飄散的雨絲打濕,顏色漸深在衣角、袖口邊暈染開來。
路過一個狹窄漆黑的巷口時,突然聽見了重物墜地的聲音,夾雜了一聲悶悶的痛哼。
舒云偏頭向巷子內(nèi)看去,隱約得見幾個又高又壯的人正對著腳底下的一團黑影拳打腳踢。
“讓你偷東西!死性不改的東西?!?p> 那人啐了一口,“這次寶娘可吩咐了,直接將你打死,省的心軟放你一馬你這個白眼狼還來偷東西?!?p> “我……沒……”
被打的那團黑影突然出聲,微弱的聲音因為長期的饑餓和身上的傷勢而斷斷續(xù)續(xù),不仔細分辨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那幾個壯漢才懶得管這小子在說些什么,上次柳兒姑娘被偷了發(fā)簪心軟放這小子一馬,結(jié)果這小子非但不感恩還恩將仇報,又偷了流兒姑娘的銀錢。
幾人下手又重又狠,顯然是直奔著要人命去的。
舒云在巷口駐足了幾秒,那些人沒聽清的話語,她聽得很清楚。
那個挨打的少年一個勁地重復著“我沒偷”三個字,聲如蚊吟,細若游絲。
少年這時不知為何突然抬了頭看向巷口,看到了一位撐傘佇立的青衣女道,微風卷過對方的衣袍,雨水順著傘骨流落到傘邊,在垂直掉下砸進腳下的青石板。
少年無聲地開口:“救救我?!?p> 分明已經(jīng)痛到說不出話來,可他望著對方那雙清冷的雙眼,卻覺得這位仙風道骨的女道士聽見了他說的話。
舒云原本打算離開,身為蓬萊上神,早就超脫凡世,這次來人間幫助風子譯也不過是受故人之托,若是多加干預,并不利于三界安穩(wěn)。
她抬腳要走時,那位奄奄一息的少年卻突然抬了頭看過來,一雙眼睛在漆黑的巷子里亮起來,里面仿佛燃燒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對生的向往。
她聽見少年在向她哭求著,讓她救救他。
舒云站在巷口猶豫著。
少年眼中的光在漸漸熄滅,最后絕望地閉上了雙眼,不再抱有希望。
“唉?!?p> 舒云輕嘆一聲,狹窄的巷子不允許她撐傘走過,于是她收起了傘,任由細雨落在她的發(fā)絲和肩頭,將青色的布料染成深色。
“別打了?!彼雎曌柚沽四切┤?。
少年猛地睜開雙眼,向她看來,眼底又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
那些人見她身上穿著道袍,只當她是起了憐憫心的道士,揮手驅(qū)趕著,“去去去,一邊去?!?p> 舒云并不在意他們的態(tài)度,淡淡說道:“那些東西值多少錢,我賠給你們?!?p> “你?”那些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裝扮,再普通不過的青色道袍而已,“你賠得起嗎?”
舒云上前幾步執(zhí)傘擋在少年身前,不欲與這些人多言,從袖子里拿出一張銀票遞了過去。
“這些錢就當是賠償了,以后別再找這少年的麻煩?!?p> 為首的壯漢接過銀票,看了看數(shù)額,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女道士,可惜對方給了銀票后沒有再搭理他們的意思。
他身后的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耳語道:“莫不是風家那位……”
為首那人突然恭敬起來,行了一禮,“可是舒大家?”
舒云伸手在躺著的少年身上輕輕摸索了一會兒,外傷嚴重,腿骨斷了一根,現(xiàn)下怕是站不起來了。
她也不清楚對方舒大家說的是不是自己,她回了一句,“道號持盈,暫居風府?!?p> 那些壯漢聽了后,知道她就是風府少爺風子譯供奉的大家,不敢再糾纏,“這小子真是好命遇上了舒大家,既然如此我等就告退了。”
說完,狠狠瞪了地上那小子一眼,招呼著人朝巷子外走去。
舒云將傘換去左手,右手小心繞過少年消瘦的后背,手掌停至其大腿下,單手把這輕瘦得厲害的少年抱了起來。
少年躺在巷子里經(jīng)久堆積的淤泥上,身上沒有一片干凈的地方,觸碰到舒云的地方把青色的衣袍全部染上了臟泥。
他惶恐地瞪大眼睛,瘦弱的身板動了動想要遠離她,不想弄臟她的衣服。
舒云右手收緊了一些,怕他掉下去,輕聲道:“別動?!?p> 懷中受傷的少年一下子就安分下來,像只小獸安安靜靜地待在她的懷里不再掙扎著動彈。
舒云抱著他走出小巷后,左手有些不方便,喝住懷里又躍躍欲試的少年,獨自用左手慢慢地撐開傘,遮住二人頭頂落下的細雨。
到底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舒云怕顛著他的傷,走得平穩(wěn),在深巷里左拐右拐時又餓又累還帶了一身傷的少年靠在她肩頭沒忍住睡著了。
舒云走到臨時居住的庭院后,盡量動作輕柔地把他放到床榻上。
即便是這樣還是立刻驚醒了他。
少年睜大漂亮的大眼睛,看見了被弄得一身臟污的青袍,和床單,手腳并用想要爬下床去。
舒云把他按住,有些無奈,這孩子怎么這樣好動。
少年抬頭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老老實實待在這里別動,”舒云轉(zhuǎn)身要去打水,剛邁出一步回頭多吩咐了一句,“就待在床上不許動?!?p> 這讓剛想溜下床的少年一時間呆在了原地。
舒云打水回來看見乖巧呆著床榻上的少年,滿意地點了點頭,將帕子浸濕又擰干水后開始擦拭少年身上的臟泥。
“我,我自己來?!?p> 少年慌慌張張地接過帕子,誰知伸手的動作做得太快太急扯到了腹部的傷,痛呼出聲。
舒云想了想,還是把帕子遞給了他,給他拿了套自己穿的道袍。
“你慢些擦,擦完把干凈衣裳換上。”
少年握著帕子,看著放在旁邊的干凈衣服,乖乖點了點頭。
舒云見他點頭,沒在多言,起身離開了房間,關(guān)好門方便少年換衣服,她自己就著這身臟衣?lián)沃鴤闳メt(yī)館找大夫去了,順便買點符合小孩身量的衣裳。
舒云領(lǐng)著大夫進門后,卻發(fā)現(xiàn)該在屋里的少年不見了蹤影,床上鋪著的床單也不知去向。
小孩腿骨都斷了能跑去哪兒?
她轉(zhuǎn)身要去尋,卻發(fā)現(xiàn)少年抱著浸了水后沉重的床單站在側(cè)屋邊上,有些無措地看著她。
清理干凈后的少年,有些長的劉海垂下來,軟軟地蓋住一部分漂亮的眼睛,細看少年的五官其實都很精致,只是凹陷的臉頰和時常死氣沉沉的雙眼壓得少年整個人都很陰郁。
少年沒有穿她留給他的衣服,而是把自己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洗干凈,擰了擰水就又穿上了身。
床單上的污漬他已經(jīng)洗了很多遍了,可還是留有淺色的痕跡,還有舒大家身上的青袍,還有那張銀票,他根本還不上這些錢。
少年抱著沉重的床單站在那兒,脊背微微彎曲,像是要被浸了水的床單壓垮了似的。
舒云快步走過去接過他手里的床單,扔到一邊的木桶里,擰眉拉著他,“這樣會著涼,進屋去換衣服?!?p> 少年的手微微掙了掙,有些瑟縮,“我……我還不起……”
“不用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