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馬車不緊不慢迎著初升的太陽行駛在山間小道上,宛如披著道道朝霞。
“呸,呸呸呸。真是出門沒看黃歷。我說剛才鳥兒怎么拉到頭上了,原來是遇到了騷狐貍,晦氣!”女人一驚一乍一高一低的聲音在安靜的早晨不亞于突然響起的驚雷,閉目睡回籠覺的七八個乘客都睜開眼睛。
這是官府驛站的馬車,每天卯正時從天溪村出發(fā),巳初到達寶山縣。啟程早,車夫老,馬老,車老。被驚醒的肥胖女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沒好氣的罵道:“來孝家的,是不是來孝昨晚上沒有伺候好你,這大清早的發(fā)騷?。 ?p> 肥婆女人恨恨的瞪著,抽出帕子狠狠的擦著臉上的口水,滿眼嫌棄。
就看到來孝家女人本來平淡無奇的臉上呈現(xiàn)出別樣的神采。一雙細小的眼睛在朝霞中散發(fā)出淡紅色的光芒,單薄的毫無血色的嘴角濺起唾液,似乎打了雞血般的興奮。
大家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就見車廂左角落蜷縮著一個女子。穿一身素色衣裙,頭伏在雙膝上,烏黑的發(fā)髻上插著一支精美的蝴蝶展翅玉釵,即便是看不清楚臉,也難掩高貴清麗。衣料是鄉(xiāng)下少見的上好錦緞,玉釵更是閃到了肥胖女人的眼睛。
不是云家那位不識廉恥勾引小叔子的姑娘還有誰?
她還有臉出來!
車廂里的人都興奮了。
對面私塾的顧老先生捋著山羊胡子,一臉的憤慨:“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呀。女子不守閨訓不守婦道,不知三從四德,少廉寡恥,少廉寡恥??!真不知有何臉面活在世上?!?p> “還不快去死!我要是你早死了!”
“活著都是浪費糧食,浪費衣料。”
“有這樣的女兒還不如一腳踹死,一把掐死。一屁股坐死呢?!?p> “離她遠點,別沾了騷氣?!?p> “以后看誰家還敢要她!”
“讓村長主持公道將此等蕩女侵豬籠!”
“我們天溪村的女人世代可都是貞女列婦,還沒有一個這樣不知羞恥的呢?!?p> “能教出這樣的女兒她爹娘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說不定還是她娘教的呢,你看看她娘,整天裝出一副端莊賢惠的樣子,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
罵聲越來越大,個個義憤填膺的,怎么說她活著就是個錯誤,還涉及到了爹娘。云玲瓏的肩膀動了動。就感覺一坨唾液飛到了耳鬢旁,一根干硬的手指穿過車廂中間的生鐵欄桿戳在她的頭上,另一根干枯手指趁機在她臉上摸了一把。
她猛地抬起頭,快速抬起左胳膊肘,胳肘處狠狠地懟向來孝媳婦兒的嘴巴,也就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她的女人。同時手指已經(jīng)緊緊的抓著欄桿,正好將對面私塾顧先生干瘦的手抵在了鐵桿上。
來孝媳婦兒剛才還吐著唾液的嘴角瞬間出了血,顧先生的瘦手被卡在了鐵桿之間,疼得他失聲大喊:“賤女,快點松手。”
云玲瓏更加緊緊的握著鐵桿,將他干瘦的爪子狠狠地擠在鐵桿上,一會兒發(fā)青了。
顧先生的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嘴里不停的罵:“賤女,蕩婦……。”
他越是罵的大聲,手指被卡的越緊。
來孝媳婦兒的嘴巴也被胳膊肘子緊緊地懟著,牙都疼了,卻挪動不得。
一雙小眼睛便恐懼的看著云玲瓏。
對上她清澈到透著寒光的眼睛,渾身也出汗了。
剛才罵的很兇的人都閉了嘴,傻傻的看著,一時沒人說。只有顧先生一聲比一聲凄慘的叫罵,最后都帶了哭腔。
對面半個車廂中還坐著一位青年男子,戴著狐皮帽子。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半個臉。他看起來是外鄉(xiāng)人,剛才一直低著頭,此時微微抬頭。
一股寒氣瞬間彌漫在整個車廂。
“大清早的,呱噪?!?p> 低沉的聲音仿佛來自地下,讓人毛骨悚然。
顧先生臉憋得通紅,還在負隅頑抗。只是咒罵聲幾經(jīng)低到幾乎聽不見。
云玲瓏這才厭惡的收回了手臂。
脆生生的喊了句:“李大叔,停車?!?p> 車把式李老頭忙“吁,吁?!睅茁暫茸●R,停了車。跳下車轅很尷尬的陪著笑臉:“玲瓏姑娘,這……”
他是官府最下等的差役,大家都叫他李把式,專門負責每天從天溪村到寶山縣一個來回的運輸。天溪村偏僻,富貴人家有車,太窮人家坐不起,一般人家辦事兒能去鎮(zhèn)上的絕不去縣城,所以平時也就這些個必須去縣城辦事兒的熟客。
云玲瓏是不屬于必須坐馬車的一般人家,卻是這幾年時常去縣城,同他很熟。這姑娘性子直,熱心。他晚上就住在天溪村,時常受到他們一家的關(guān)照,可以說管了他一年一半晚飯的。他很喜歡這姑娘,想替她說句公道話,可是長期跑車,知道群口莫辯,只會給她招來更大的麻煩。
云玲瓏懂他的意思,低頭說了句:“李叔,不關(guān)你的事兒?!?p> 說完便去包袱內(nèi)取銀子。
李把式知道她要付車錢,覺得剛才沒替她說句話,愧拿那一錢銀子。忙放下馬鞭彎腰:“玲瓏啊,李叔內(nèi)急,方便方便。離縣城也不遠了,你要是不想坐車就慢慢走吧?!?p> 說完就想溜走,卻聽“嗖兒”的一聲,嚇了他一跳。就看見云玲瓏肩膀輕輕一側(cè),一只黑色的張了口的老布鞋擦著她的耳朵飛了過去,落在地山翻了幾個滾。
原本低眉順目取錢的云玲瓏頓了頓,忽然就摸一兩銀子。
“李叔,先別急著走,車錢拿著。玲瓏還有點事兒想要拜托李叔呢!”李叔忙收住腳轉(zhuǎn)身。眼前恍然間好像一朵花兒綻放,云玲瓏已經(jīng)轉(zhuǎn)身滿臉媚笑。
還沒回過神,就看見云玲瓏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哪里拿出幾塊手帕幾張書絹揚了揚,一根手指挑起其中一塊妖嬈嫵媚的走到車廂前看著車里的人:
“李婆婆,這塊手帕是榆林村的天魁叔前些天托我還給你的,說是你落在他家床上的?!?p> “小紅,這是二豆回給你的信,說是晚上村頭見?!?p> “這是村西李家老二給月兒的,說是你爹要是答應(yīng)不要彩禮就娶你,否則就等著丟人吧”
又挑起一塊在來孝媳婦兒面前晃了晃:“這是你家小翠兒以前托我給李秀才的,你回去還給她,就說李秀才說了,家有賢妻不討野花。”
“顧先生,這是羅家二嬸托我給你的,說是你的鞋子破了,她正在幫你做,讓你晚上去試試看合不合適。”
李叔愣愣的看著云玲瓏媚眼如絲,嬌聲細語。
這姑娘,不是變相的說李媒婆同榆林村的老鰥夫天魁有染。來孝家的小翠招惹李秀才還被拒絕。小紅月兒兩個大姑娘都偷漢子,月兒還做了丟人的事兒被當成了把柄。就連滿口仁義道德的顧先生也偷羅二寡婦。
這姑娘可真敢說,凡是車上除了剛才發(fā)聲的男子全都說了一遍。
不過貌似都有流言早就傳開來了。
天氣不熱,他頭上的汗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