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李娜母親就去了市場賣衣服的地方，給李娜買了棉鞋，毛褲，這種寒冬臘月天氣李娜還穿著單薄的運動鞋，薄褲子。
李娜母親：“你婆婆說，把你當(dāng)閨女疼，就這樣疼的，這么冷的天，你不涼嗎？”
李娜也不知聲。
李娜母親：“找個醫(yī)院，把孩子引產(chǎn)了，不要了，你再重新找個婆家。你說那個大輝，人長得不怎么樣，沒有什么手藝本事，家庭還那么窮，你有人有個，非找這樣的人?！?p> 李娜：“不打胎，我生下來送人?！?p> 李娜母親：“你才扯淡，孩子生下來，見了面你就舍不得了?！?p> 李娜母親每天工作繁重，早上把那些賣品一樣一樣擺出去，晚上一樣一樣回來，表哥表嫂他們都不怎么干，一個月開李娜母親一千五，表哥早上忙著炒貨，表嫂只管坐在稱前打稱，李娜母親白天還要做飯洗衣服，做飯洗菜都是冷水，雙手凍得通紅，李娜看著母親頭上的白頭發(fā)，好像上次見她還不是這樣，怎么突然就又老又憔悴的。
李娜看見母親這樣，心里非常不舒服，有點想要發(fā)瘋的感覺，她只能拼命克制才不至癲狂。
母親給她洗衣服，不讓她干什么活，她每天煩悶急了就出門走走，經(jīng)常去買彩票，但是從來也不會中獎，摸摸口袋里幾十塊錢零錢，也不知道過年以后該怎么辦。
她沒事的時候會想到大輝，不知道那個家伙會不會想自己，會不會內(nèi)心愧疚了，還是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了。
苦了自己和孩子，還在寄人籬下，好在老天爺還沒有那么殘忍，表嫂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來不耐煩，她總是大大咧咧的，倒是有點像個男人，表哥還專門去買了肋排燉了好幾個小時，說是讓她這個大肚子的補(bǔ)點營養(yǎng)。
表嫂屋里掛著很多治付婦科的藥，聽說表哥還有前列腺，兩個人也不怎么親密。
一天二人在攤位前面聊天。表嫂說起表哥從前的趣事，表哥剛畢業(yè)那年，帶個女朋友回家住了三個月，一直讓女朋友住廂房，給人家買三金了，結(jié)果女朋友退親走了，表哥三個月沒有拉過人家的手，表嫂：“要是我，那個衣服我硬扒也得給她扒下來?！?p> 表哥氣呼呼：“誰像你，女流氓一個。”
李娜也不笑，她臉上永遠(yuǎn)掛著一副愁云慘淡的表情，這個孩子送人不送人她很糾結(jié)，她一天到晚都是她和孩子還有大輝的事情，她希望大輝能找她，又希望大輝不要找她，上次打那一架她肯定是記上仇了。
但是她心里又痛苦又沒著落。
她的心里滿是痛苦，她沒有辦法解脫。為什么人生越走越糟糕呢？
就像一個深陷沼澤的人，能做的只有掙扎，李娜每天在內(nèi)心掙扎。李娜沒有聽母親的話去引產(chǎn)，十二年后，當(dāng)李娜女兒長得到李娜耳朵那里高的時候，李娜看著她，這個孩子應(yīng)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李娜表嫂帶著李娜去網(wǎng)吧玩，李娜八個月的孕肚就這樣陪著表嫂在煙氣繚繞的網(wǎng)吧里待著上網(wǎng)像個奇葩。
出來網(wǎng)吧的時候，表嫂給別的男人打電話聊天，說著拉屎一類的話，李娜聽著不堪入耳，但是也不多言語，更沒心情去跟表哥說道說道，只覺得表嫂這么大的人了，還是不甚聰明，我們?nèi)祟惗嗝从薮?，自己日子過得亂七八糟，還總想去指點別人的人生?？偸强磩e人看的清楚，看自己看不清楚。
過年的時候，李娜母親帶著李娜回了四姨家里。四姨在家招胥，姥爺一輩子沒有兒子，只有八個閨女。
李娜小時候，和弟弟一起在姥爺家里，姥爺帶著弟弟買蹦蹦球，買零嘴，看見李娜就嫌棄的叫她滾一邊去，李娜那個時候小，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招人煩，長大以后覺得自己的性別不對，如果是個男孩就好了。
李娜祈禱自己肚子里的一定要是個男孩。李娜希望期待是個男孩。
姥爺已經(jīng)在一年前的冬天去世了，那年冬天，李娜和母親也是在四姨家里過年，李娜母親離婚以后，四處打工，過年總是要回李娜四姨那里，沒有旁的去處，女人成年以后自己沒有能力買套房，就剩下婆家和娘家，就沒有自己的家，離婚的女人，沒有婆家就更慘淡。
那年李娜的姥爺?shù)昧死夏臧V呆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
得了老年癡呆的姥爺總是保持著每天去地里撿柴火，四姨他們就保留著燒灶做飯的習(xí)慣，家里煤氣灶是有的，只是偶爾才用，過年大家煮餃子蒸饅頭還是用地鍋，那天初一，早上姥爺去街里看完京戲照例去撿柴火，早上才吃一碗餃子的，到了晚飯還是不見他回家，天空下起來了鵝毛大雪，大家互相說著瑞雪兆豐年，今年會是一個大豐收，天色五點左右很快就黑了，四姨家就全家出動去找，路上問到也沒有人看見，表哥托了全村人一起幫忙找，都是只在周圍村莊大路小巷轉(zhuǎn)悠，誰也沒想到他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找到半夜大家都回了，第二天找了半天也都放棄了，只能到處張貼尋人啟事。
姥爺那天一直走，走到初二的凌晨兩點半，走到江蘇鐵撫那里，一輛大車的大燈刺眼刺的他看不見路，忙著躲車，掉進(jìn)了河里，河水結(jié)冰了，但是他跌進(jìn)了冰窟窿，他的棉襖棉褲都浸濕了，刺骨的寒冷，讓他拼命想要爬上去，手虎口劃破了，鼻子劃豁了，他沒有力氣拖出這浸水的厚重的衣服。他就這樣被凍死在正月初二夜里下大雪的冰河里。
第二天被當(dāng)?shù)氐娜税l(fā)現(xiàn)報了警，殯儀館暫時留下了這個不明身份的死者，半個月沒人認(rèn)領(lǐng)就打算火化了。
一個鐵撫的人，過來這邊辦事，看見尋人啟事就打了電話，李娜表哥給他幾百塊錢感謝費，他說什么都不要。李娜表哥一行人感到那邊殯儀館將尸體認(rèn)領(lǐng)回來，路上找了一個做法事的，說是把魂也招回來?；丶遗e行了葬禮，這事忙活了幾天就完了，大家照舊過日子。不過是少了一個親人。
人出生的時候啼哭來到世界上，離開的時候，多多少少也還是痛苦一點點的，尤其是那些病在床上不吃不喝疼的直哼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