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家往事
蓉城,是他們給這片平原取的名字。
灰瓦小院里的平凡生活,街邊熱鬧的小吃傳來藤椒與花椒的嗆人味道。
都會吃,也愛吃,以前的店鋪,據(jù)說有三分之一是飯店。街頭賣麻辣兔頭的小攤,價格也很便宜,才三塊錢一個。
清晨騎共享單車上班的社畜行駛在充滿煙火氣的街道上。街邊小賣部,各種雜貨琳瑯滿目。而旁邊的是比鄰的高樓大廈,玻璃外墻正在對這城市制造著光污染。
城市已經(jīng)在時間與空間的變化中留下兩種不同影子,而區(qū)別富貴與貧窮的方式也變得越來越簡單,靠的是人們手中擁有的房子是否在商圈、學(xué)區(qū)、地鐵站處。
更可笑的是有些人連房子都沒有,所以說他們連參加這場所謂的貧富比賽的上場資格都沒有。
年邁的母親推著小吃車,他的孩子坐在地上看著小學(xué)課本,走路顛簸的老人們在掃著枯萎梧桐葉,旁邊的轎車?yán)镒贻p妞正摸著老男人的大腿。
其實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隨處可見的漂亮妞,遍地都是的有錢人和日漸泛濫的愛情。
“阿門。”
出租車后排的男人感嘆,手中的教典在手中分外的沉重。車停在城中村的灰瓦小院的門口,門上貼著的是一對秦叔寶、尉遲恭的年畫。
男人整理一下自己教士服,銅環(huán)三敲,黑色皮鞋踏門而入。
聲音急促中有一些干脆利落。
“遠(yuǎn)道而來,前來拜訪?!?p> 男人的普通話說的不錯,碧瞳鷹鉤鼻,端莊的教士服,正在用目光窺探著小院的擺設(shè)。
枯藤,老樹,青石凳。
長槍,斷刃,梅花樁。
還有偏室門前貼著的對聯(lián)。
上聯(lián):我俄人,騎奇馬,張長弓,單戈成戰(zhàn),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下聯(lián):爾人你,偽為人,裘求衣,合手即拿,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在邊。
“請。”
偏室門后傳來一聲,聲音低沉富有磁性。這是一間香火通明的祠堂,上面供奉的靈牌全是單字一個陳,包兒陳。
年輕人從蒲團(tuán)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皺巴巴的中山裝,頭發(fā)有一些長,索性用一根發(fā)簪縛住,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模樣有些秀氣,年紀(jì)也不會超過二十五。
“請問,你是陳小刀先生嗎?”
年輕人有一些皺眉,心中小聲地說了一句:洋人?牧師?
吉米·門德斯點燃一炷香,在靈牌前深深三鞠躬。
“我是陳老先生的朋友,吉米·門德斯,從紐約來,帶著對賭協(xié)議?!?p> 將香插進(jìn)香爐,外國男人扭過頭,“三十年前,陳老先生遠(yuǎn)渡重洋,以一己之力擊潰了整個西海岸的地下拳壇,曾經(jīng)簽訂一份對賭協(xié)議。”
牧師可不會提香參拜,陳小刀心中有疑。
“我知道這碼事?!标愋〉镀鹕碚剑罢堃撇秸?,陳家祠堂可不是什么談事的地方?!?p> 對賭協(xié)議,實際上就是期權(quán)的一種形式。通過條款的設(shè)計,對賭協(xié)議可以有效保護(hù)投資人利益,對賭協(xié)議就是投資方與出讓融資方在達(dá)成并購或者融資協(xié)議時,對于未來不確定的情況進(jìn)行一種約定。
很顯然,變成靈牌的陳老先生并沒有完成這份協(xié)議。
正室內(nèi),陳小刀拖去一身武道大師的行頭,露出了與他清秀臉龐不符合的身軀。吉米一看見,就想到兩個字“暴力”,手臂上的肌肉一塊塊,猶如磚頭一樣,腹肌六塊,曲線分明。
換上便裝,陳小刀輕松許多。
“祖父在世的時候跟我說過,他日會來一位洋人,無論他說什么你都答應(yīng)并是?!?p> 吉米點頭,規(guī)矩地坐在正室會客廳的木椅上,默默打量著陳小刀。陳小刀擺起二郎腿,手中端著青花瓷的茶杯,用杯蓋一直沏著茶水的熱氣,有種目空一切的痞子氣。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陳老先生在世的時候,曾經(jīng)教我一記橫拳,讓我受益匪淺。雖無拜師,但我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做恩師。”
寒暄,客套,溜須拍馬??磥磉@個外國人已經(jīng)將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學(xué)習(xí)到位。
“有話直說,有屁快放?!?p> 話閉,陳小刀手中的青花瓷茶杯以一種快到極致的速度飛向吉米的臉,杯中滾燙的茶水未曾飛濺出一滴。
吉米猛然伸出手,兩指一夾,順手一放,平穩(wěn)地接過茶杯,屁股沒有離開過椅子,茶水沒有撒出一滴。不過就是手指頭有一些疼。
兩人在心中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好功夫?!?p> 吉米起身抱拳,“陳小刀先生,當(dāng)年的對賭協(xié)議是,給與老先生三百萬美金。而陳老先生需要在西海岸的地下拳場賺回三倍的利潤??上亲詈笠粓?,他敗了。”
陳小刀打斷了吉米,眼中流露出一種譴責(zé)與無奈,“祖父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他也活該敗,將武道變成賺錢的工具,最后也淪落成資本的走狗。他不是拳敗了,而是他的人敗了?!?p> 吉米深吸一口氣,“我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p> “哦?”陳小刀眼神有一些異樣,“你不是來討債的?”
男人微微一笑。
“當(dāng)然,不是。我已經(jīng)還完陳老先生欠下的所有債務(wù),三百萬本金加違約金、虧損,還有三十年來這些債務(wù)的利息與通貨膨脹等因素產(chǎn)生的額外費(fèi)用,上上下下,差不多一億左右?!?p> “人民幣?”陳小刀的眉頭緊蹙。
“美金?!?p> 事出反常必有妖,無事獻(xiàn)殷勤的背后其實都有利益和邏輯使然。
陳小刀一聲笑,眼中的光芒突然鋒利了起來,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
先前帶走祖父的是狼,而現(xiàn)在來的是一只虎。陳小刀心中有數(shù)。
“好大的手段。我這落魄陳家家徒四壁,早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亮眼的稀罕玩意,拳頭已經(jīng)廢了,而且再說我這個脾氣也打不了那些盤口,都白忙活了。我這落魄子的命可值不了幾個錢,還是勸你一聲,把錢收回來……我可還不起。”
吉米急忙推手說到,“不不不,陳小刀先生,你誤會了,不要你還錢。”
“不是還錢……那就是還命咯。”
陳小刀猛的一拍手,砰的一聲,坐著的老舊的桃木太師椅的扶手?jǐn)嗔验_來。翹起的二郎腿收了回來,身上幾分囂張與無所畏懼的氣焰更加唬人了。
吉米知道自己剛剛的話有一些怠慢了,斟酌了一下字眼,急忙地說。
“我所做的不是想讓你替我回去打黑拳,這一切無關(guān)于利益資本。全是……免費(fèi)。”即使吉米的中文再好,他也費(fèi)勁心思才想出這個詞語。
免費(fèi)?世界上免費(fèi)的東西才最貴!
練武之人心中都自帶三分惡氣,而此時陳小刀心中有了四分惡氣,拳頭有一些緊了。
吉米突然補(bǔ)充道,“協(xié)議解除書我們已經(jīng)簽訂好了,那件事已經(jīng)算是徹底翻篇了。”
“我跟我祖父不一樣。他練拳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而我練拳是為了追逐本質(zhì)。你還有你口中的們,無緣無故幫我一這么一大忙,無非是認(rèn)為在我身上有著更大的利。我想你們失敗了?!彼尺^身去揮了揮手,算是送客。
“錢,我會想辦法還。我,陳小刀這一生,不欠人情,不打黑拳,不想成為資本的狗。”
一字一句如同誓言,慷鏘有力,逐客令已下。
話已到此,正常人都知道沒有在說下去的必要了,可是吉米卻像一頭倔驢,又好像是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樣。
“陳小刀先生,我們需要你?!甭曇艉鲞h(yuǎn)忽近宛若知了。
夏天煩人的知了,一直在陳小刀的耳廓邊叫喚。
“他媽的,煩不煩。”陳小刀扭過身,滿眼厭煩。
嗯?
人呢?
黑色的瞳孔在極速的擴(kuò)張收縮,這里除了那些熟悉的擺設(shè)外,哪里還有吉米的人影,就好像是原地消失一般。
“呵呵……有些意思?!?p> 看走眼了,這洋人的實力并不在自己之下。
陳小刀用手指捏了捏太陽穴,裝作嚴(yán)肅的臉上終于放松一些,緊接著就是苦笑,他回憶著美元的匯率。
“一億美金嗎?”
預(yù)估好的拆遷款加上老爸車禍的賠償款,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能還上個十分之一,可是剩下的十分之九去哪兒搞呢?
“祖父啊祖父啊,早知道今天就不拜你了,你這是坑孫呀!”
噠噠噠。
又是甩尖子皮鞋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陳小刀看著那雙邁過門檻的锃亮的黑色皮鞋,跟洋人的一樣。
“我說的已經(jīng)很明白了?!?p>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小刀的身上已經(jīng)滿是憤意,但是當(dāng)他抬起頭,頓時感覺到心中正正發(fā)寒,像是身處西伯利亞冰原之境。
門前站著并不是吉米,而是一位身材魁梧紅光滿面的百歲老人,白發(fā)長眉,如有駕鶴西去的仙人之姿,站在這里就又像是一柄唐刀,盛氣凌人。
聽到陳小刀剛剛的話,這個老人空洞的眼神中終于有了一些光,嘴唇上下張合,說出了三個字,聲音平澀中有一些親膩。
“刀娃子?!?p> “祖……祖父……”
陳小刀頓時背脊一涼,不可置信地眉頭緊蹙。空氣中的藤椒與花椒的味道有一些嗆鼻,他的眼睛不知道是被這味道熏紅了眼,還是被其他東西弄紅了眼。
這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伴隨著街頭各種各樣小吃的吆喝聲,一道勁風(fēng)吹開了灰瓦小院的大門,因雨水沖刷侵蝕,秦叔寶、尉遲恭的年畫上的膠水已經(jīng)失去了粘性,正半耷拉下來。
門神的作用是驅(qū)邪擋煞,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儼然失去了作用。
陳小刀看了看一旁的裝裱的老式膠片,上面是他跟這位老人的合影,他頓了頓才說,聲音憤怒而又急促。
“祖父他老人家早就魂魄歸天,而你是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