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繼業(yè)和唐萬財別了傅知州,直接去了神草堂藥鋪。神草堂藥鋪掌柜夏允禮見了,趕緊迎了出來。唐萬財下了馬車,躬身施禮問安:“姨父好?!?p> “好!好!”夏允禮胡亂地應(yīng)承了兩聲,忙不迭跑到馬車前,言道:“大哥來也不提前言語一聲,讓我有個準備,無論如何出遠門迎迎總是應(yīng)該的?!闭f著,伸手扶唐繼業(yè)下了馬車。
“你我是一家人,就不必客氣了。這次來是專程找傅大人辦事的,順路過來看看你?!碧评^業(yè)邊說邊趕著往藥鋪里走。夏允禮搶走幾步,推開了門,把唐繼業(yè)請到了里面。
神草堂藥鋪自從買下了順景堂藥鋪,鋪面大了很多,又請了幾個有名望的坐堂大夫,使得神草堂藥鋪一下子名聲鵲起。唐繼業(yè)雖然是店面擴大后第一次來,卻顧不上察看,直接到了后堂,拿起筆寫了一封書信,封好后交給了夏允禮,囑咐道:“你即刻出發(fā),親自到望山村,把這封信交給唐青山。”
夏允禮接過了信,仔細地揣到了懷里,利落地回道:“大哥放心,我這就出發(fā)?!?p> 夏允禮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唐繼業(yè)和兒子唐萬財二人。兩人湊到一起,小聲嘀咕起了生意,直到天暗了下來,雙方快看不清臉了,唐萬財才想起了掌燈。
燈點著了,唐萬財從屋外拿了賬冊進來,遞給了唐繼業(yè)。兩人借著昏暗的燈光,看著賬冊,一筆一筆地點算著;算到緊要處,唐萬財不時地拿過算盤熟練地打了起來。
燈影下,兩人影影綽綽,看不清面孔,只聽得嘀嘀咕咕的聲音傳來:“這些都是兒親自經(jīng)手的?!?p> “這筆不是兒經(jīng)手的?!?p> “這筆賬和庫房存貨對不上?!?p> 帳算夠了,唐萬財坐直了身子,叮囑唐萬財:“天津新軍是咱神草堂藥鋪的大主顧,一定要籠絡(luò)好了。聽說新軍最近人事變動頻繁,要派人盯緊了,切莫出了差池。還有,你岳父喜歡喝酒、賭博,酒桌上難免言多有失,有些事情能不讓他知道盡量不要讓他知道?!?p> “是,爹?!碧迫f財應(yīng)承著。
傍晚時分,夏允禮拿著唐繼業(yè)的書信到了望山村,找到了唐青山的家。唐青山不在家,唐青山的兒子唐繼文出來接了書信,問夏允禮:“家父前幾日與玉蘭嫂子到威海衛(wèi)給唐大哥作證去了,走時說今日回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還沒有到家。不知來的路上,大哥有沒有看到家父?”
夏允禮回道:“我走時曾聽大哥說起過,唐大伯與玉蘭大姐做過證后,我大哥親自用車拉著,送到了寧海州城里,在官府門前分的手,按說早該到了。千萬不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p> 唐繼文聽了,頓時急得跺了腳,問夏允禮:“大哥知不知道信上的內(nèi)容?”
夏允禮見此,也有點兒急了,就說:“來時我大哥沒有告訴我。既然大伯不在家,你不妨打開看看?!?p> 唐繼文趕緊把信拆開看了,信上說唐繼業(yè)已同官府疏通好,傅知州答應(yīng)暫停辦理征地事宜,待朝廷有新的旨意再行定奪,請?zhí)拼蟛鹉?,云云?p> 見信上看不到父親的去向,唐繼文頓時六神無主。夏允禮安慰說:“我們山里人出去一趟不容易,或許順便到親戚家串門了,大兄弟不必憂心?!?p> 唐繼文解釋說:“父親做事歷來嚴謹,如不是情非得已,不會隨意改變行程?!?p> 夏允禮見事情辦完了,急著回藥鋪,就托詞說自己馬上回返,沿路再查找一下,看看有沒有唐青山的蹤跡;實在不行,就到寧海州打聽一下。唐繼文覺得天黑了,走夜路不安全,要留夏允禮住下,夏允禮執(zhí)意不肯。唐繼文沒法,就送夏允禮走了。
唐繼文在忐忑不安中度了一夜。第二天,正準備外出尋找父親,官府來人在村頭貼了告示,村里的人紛紛涌到告示前觀看。告示說:望山村村民唐青山與李玉蘭聚眾鬧事,對抗官府,二人罪證確鑿,現(xiàn)已被捉拿歸案。望參與者主動到大堂上認罪,有知情者需盡皆前往檢舉揭發(fā),或可免罪;如知情不報,罪加一等。
唐繼文頓時如雷轟頂,村民也感覺仿佛大難來臨。眾人聚在一起,商議來商議去,也沒有好法。最后,一致覺得,既然唐繼業(yè)同知州大人能說得上話,不妨先讓唐繼文與李玉蘭的兒子唐嗣雨代表全村百姓,求唐繼業(yè)幫忙疏通一下,看有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在神草堂藥鋪,唐繼文和唐嗣雨找到了唐繼業(yè),述說了事情經(jīng)過。唐繼業(yè)沉吟了一會兒,給兩人說了自己的打算:“大伯和大姐歷來遵紀守法,只因征地與官府起了沖突,倒也不是大事,我料斷不至于因此判刑坐牢。今天天色已晚,你倆暫且住下,明日隨我去擊鼓鳴冤,看看情形如何。”
唐繼文和唐嗣雨雖然沒見過世面,可總覺得這個法子不妥。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商量了一陣子,也沒有想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同意。
第二天,傅知州高坐大堂之上,唐青山、李玉蘭兩人戴著枷鎖,一步一挪地被帶了上來。傅知州一拍驚堂木,厲聲喝問:“唐青山,你可知罪?”
唐青山跪在堂前,顫顫巍巍道:“大人,小的不知何罪?”
“今年丑月初六,你帶刁民打傷衙役二人;今年巳月初十,你又帶人打傷衙役三人。你還有何話可說?”傅知州聲音洪亮,震人心魄。
“大人,冤枉啊。今年丑月,官爺?shù)酱謇锩{迫搬遷,我等不同意,是官爺先動手打了小人,村民看不過去,就回擊了幾下。官爺是受了傷,可小民在炕上躺了一個春天。今年巳月,官爺進村,再次逼遷,打傷了李玉蘭的丈夫。村民氣不過,出手回擊,傷了幾個人,可李玉蘭的丈夫至今還躺在家里。求大人明察。”
“大膽刁民,還敢嘴硬!”傅知州拍了驚堂木,“將土地征予洋人開礦,是皇上的旨意。你等沐浴皇恩,卻不思回報,公然與朝廷作對,還敢振振有詞。來人,掌嘴!”
這時,外面響起了擊鼓聲。傅知州問道:“外面何人擊鼓喧嘩?”
衙役過來報:“大人,商人唐繼業(yè)擊鼓鳴冤?!?p> “帶進來!”
“是?!?p> 一會兒工夫,唐繼業(yè)被帶了進來,跪在了堂下。
傅知州一拍驚堂木,厲聲喝問:“堂下之人姓甚名誰?住在哪里?因何擊鼓?速速報來!”
“大人,小民唐繼業(yè),望山村民。昨日,小民曾代為村民陳情:望山村居于圣山麻姑山下,村民普遍信奉全真道學,有眾多供奉王真人的道場,望山村因此為道家所看重。為保麻姑山神靈不被驚擾,為保道家祭祀香火延續(xù),求青天大老爺開恩,暫時不要到望山村征地。老爺您當時也同意了。如今責打唐伯和玉蘭姐,究竟是為何?”
“本官歷來以慈悲為懷,尊道重儒,你之所請,本官也曾應(yīng)允。責打唐青山和李玉蘭,是因二人公然抗拒官府,打傷衙役,與你之所請并不相干。還不退下!”
“大人,唐青山、李玉蘭雖然帶人打過差役,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求青天大老爺法外開恩,放過二人。”
“大膽刁民,晴天朗朗,法條如山。唐青山、李玉蘭二人作奸犯科,對抗官府,罪證確鑿,你竟敢公然求本官枉法判案。來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大人,我冤枉啊!大人,冤枉??!”
唐繼業(yè)被拖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傳來了板子的沉悶的擊打聲。
李玉蘭急了,一個勁兒地磕頭求情:“老爺,唐繼業(yè)雖是望山村民,可一直在外經(jīng)商,從未參與村里阻止征地事宜。求大老爺放過唐兄弟。”
唐青山雙手舉過頭頂,向傅知州俯身叩拜求情:“大人,唐繼業(yè)慌不擇言,冒犯了大人,是無心之過,求大人放過唐繼業(yè)。小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愿連累鄉(xiāng)親?!?p> 傅知州一拍驚堂木,喝問:“唐青山、李玉蘭,你等可愿認罪?”
這時,衙役來報,焉師爺有要事相商,請老爺速速到后堂。傅知州吩咐衙役看管人犯,進了后堂。
唐繼業(yè)挨了二十大板,被打得血肉模糊,拖上了大堂。唐繼業(yè)躺在地上,痛苦得呻吟著。唐青山和李玉蘭看了,心如刀絞,卻不敢言語。
兩個衙役在一旁低聲說著閑話。一人道:“老爺今天為何發(fā)這么大火氣?”
另一人道:“你不知道,朝廷再三催辦征地,老爺不忍心傷害村民,一再頂著不辦。朝廷為此十分惱火,幾次想把老爺罷官。可如今,唐繼業(yè)竟然不領(lǐng)情,口出惡言,老爺為此生氣?!?p> “那會怎樣?”
“以老爺?shù)钠?,怎么也得把唐繼業(yè)關(guān)個三年五載的。”
“這就慘了!”
“老話說,不打饞不打懶,就打不長眼。誰叫他來的不是時候,又不會說話?!?p> “噓,小點聲兒,別讓人聽見了?!?p> 一會兒工夫,傅知州回來了,繼續(xù)審案。
傅知州再拍驚堂木,喝問:“你二人可認罪?”
唐青山和李玉蘭聽了衙役的對話,不愿唐繼業(yè)再為自己受苦,就一起回道:“大人,小民愿意認罪。”
唐繼業(yè)聞言,急忙阻止:“大伯、嫂子,萬萬不可!”
這時,衙役來報,三人的兒子在大堂外陳情,想保自己的親人回家。
傅知州命帶上堂來。一會兒的功夫,唐萬財、唐繼文、唐嗣雨被帶了上來,跪在了三位長輩的后面。
唐萬財跪求道:“老爺,小的長輩冒犯官府,有損官威,小民愿意以物贖罪。家父在望山村有土地一宗、房屋一幢,愿意讓給官府,換三位恩親回家?!?p> 唐繼業(yè)急了,呵斥道:“你這個不孝之子,竟敢干出賣祖宗基業(yè)的事情!”
唐萬財當即委屈地哭出了聲:“爹,您別再硬抗了!您沒聽說嗎,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保命要緊?!?p> 傅知州見狀,態(tài)度緩和了許多,安慰眾人道:“我大清歷來官不與民爭利。你只要同意土地房屋按官價征收,就可放了你父一人。”
“大人,可否把唐爺爺和玉蘭大媽一起放了?”
“不可!只能擔保一人?!?p> “大人,小的愿意擔保家父?!?p> “好!來人,把契約拿來,讓唐繼業(yè)簽字畫押?!?p> 唐繼業(yè)簽過字后,被唐萬財扶著,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州衙。
唐嗣雨和唐繼文見狀,也道愿意擔保自己的親人。
一天之內(nèi),村里的眾人都知道了三家出讓土地房屋的事情。無奈之下,也都跟著簽了土地房屋征收契約。只有村民唐突,拼死也要保龍王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