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閌說要親自上陣說書,那就肯定會親自上陣,而且是不帶耽擱的那種,只過了兩天時間就開始了。
明時坊的書館還得幾天的修繕時間,他就暫時先在日忠坊鼓樓斜街的書館登臺,每一場都不會少了對讀書人的嘲諷和揶揄。
通過這次書館再被砸,他也徹底撒開了。連特么保定府學的生員,都一口一個妖道叫著,還留什么臉啊。大家擺開陣勢直接干就是了,不分個勝負決不收兵。
在鼓樓斜街連說了三天,明時坊的書館終于修好了,換上了新玻璃和新茶具,詹閌也轉戰(zhàn)場地。
午飯后稍事休息,詹閌就出發(fā)前往明時坊。為了不顯得自己與書館格格不入,特意戴了一頂東坡巾,放棄平時常用的所謂行道教乾坤冠,但身上還是穿了一件的改良版藍色窄袖直裾,以示自己與當下人文的區(qū)別。
(所謂的巾,其實就是帽子。什么四方平定巾、東坡巾、方山巾等等,都是款式不同的帽子,而不是頭上裹一塊布的那種。理解的,就當沒這段解釋。)
來到書館,已經得了消息說展閌會到明時坊說書的人們早就坐滿了。如果嚴格分類的話,這些人就是詹閌的粉絲,聽他說書簡直是欲罷不能。
再怎么也是多了六百多年的歷史知識,在現(xiàn)代社會的泥潭里練就了一身本事的人。各種見解總有獨到之處,常常能說到關節(jié)上,吸引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甫一登臺,下面就呼啦啦地響起了掌聲,這種據說是行道教特殊的喝彩方式。當然也有保持傳統(tǒng)的,在臺下大聲地叫好。
詹閌在小桌后面坐定了,收拾一下桌上道具的位置,一邊笑著道:“還什么都沒說,就有人喊好了。你這是在敗壞我的名聲,摸不清的還以為我雇了人捧自己。具體是誰我不說,但以后一定要改,改不了我就天天上你們家吃飯去?!?p> “好……”話音剛落,樓上樓下又傳出若干叫好聲,惹得滿座咧嘴,哄堂大笑。其實呢,還真有人巴不得詹閌到自己家里吃飯,畢竟不是一般人啊。
簡單的玩笑過后,就要正式開口了:“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
“啪”,醒木一敲桌子,詹閌用了和以前不一樣的節(jié)奏,換在下半闕的中間來了一下子,頓時這新鮮勁兒就有了:“隔江猶唱后庭花。”
“不能總讓你們在一個地方抓我!”詹閌開調侃一句,又惹得一片叫好,這些聽眾是非和他杠上不可了。
詹閌也沒有再說叫好的事,這東西越說越有人架秧子。馬上進入正題:“這是杜牧之的一首七絕,借古喻今,抒發(fā)自己的憂國情懷,寫得相當好??山裉鞛槭裁匆f這首呢,咱們主要是說說女人,還得先從這商女說起。商女是什么呢,大家應該都知道,干那個的,不是好營生。這里問題就來了,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誰都知道不好,她們?yōu)槭裁匆赡莻€?”
為什么要干那個,這問題還真沒多少人想過,至少現(xiàn)場就沒人想過。詹閌的問題一出來,都你看我,我看你的,這不是自古就有的營生嗎?
稍作停頓并不是讓大家去想,而是用一個小技巧,讓他們能想又來不及:“這第一個,肯定是生活所迫啊,一個女人活不下去了,只能用自己賺個活項。第二個,是因為別人活不下去了,父母也好,兄長也好,當然還有漢子賣妻的,自己不想著去找活項,就拿別人去換,乞討這種事丟人啊。其他也有,什么拐賣的呀,俘虜的呀,反正太多了,數不來的多。這就說明了什么,她們不是天生就愿意做那個的?!?p> 這種言論其實是很危險的,老朱同志就是大明頭號妓院老板,還把很多罪臣的家眷都弄去干那個,一不小心就是辱沒陛下的罪名。
詹閌敢這么說,自然不會沒準備。話題很快就轉到了對《泊秦淮》這首詩的批判上,你不罵那些去干那個的人,為什么偏偏奚落干那個的人呢?不只是質問,還拿出了花蕊夫人的《述亡國詩》來做對照,男人都特么不關心國事了,投降的投降,浪蕩的浪蕩,哪來的臉把亡國之恨推到窯姐兒身上,她們不干那個,國家就有救了嗎?
說完這段,就是從花蕊夫人到南唐大小周后,再到靖康之恥中被金人虜獲欺凌的一眾后妃公主,再到唐漢時期的和親公主下場之凄慘。
總之就是把女人為國家付出了多少,而天下又為女人做了什么,作為主題,去討伐大明之前的歷代王朝。
秦以前各國戰(zhàn)亂爭分,相互間都有通過結親達到政治目的的手段,但那些都不叫和親。秦以后都是大一統(tǒng)的江山了,為什么反倒要去用女人求和平呢,而且是送給野蠻殘暴的異族,伺候完老子伺候兒子,伺候完哥哥伺候弟弟。
為什么不能硬起來干他娘的,為什么國家出了那么多名將,還是會屢屢被周邊各類異族侵略、欺辱?
很簡單,有人不想讓國家太強大,不想讓國家的安定繁榮出現(xiàn)在別人的功勞簿上。只要不是我做的,任何人都不許做好事,任何人都不得對國家有功勞,當然我也不會去做好事。
具體是什么人,自漢以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堂堂華夏就成了任人拿捏的軟蛋。寧愿抱著幼帝跳海自殺,都不敢咬緊牙關去和敵人拼命;寧愿躲在女人的身后茍且偷生,也不敢挺起胸膛說一聲自己是爺們兒??烧摰秸垓v女人,卻是比誰都心狠手辣。
為什么會有這一切,因為某些人從根子上就不正。見到別人比自己更受歡迎,就想辦法將其殺掉,還要加上諸多罪名。(詳見少正卯)
實際上呢,上梁不正,下梁自然也是歪的。金人來了迎金人,韃子來了迎韃子,只要我能長存,做亡國奴又能怎樣,那也是奴上奴啊。
臺上的詹閌侃侃而談,臺下的眾人津津有味,還不斷有人叫好。一個接一個的小故事,都精準戳中人們對某些階層的憎惡點,認同感就是這么出來的。
這種以頗具身份地位者放下身架,和普通百姓打成一片的方式,最能獲得信任與擁戴,偏偏又是自命不凡、眼高手低的名教做不來的。
詹閌要在兩座書館各登場五天,不可能天天就講這些,也不愿意和其他說書藝人搶生意。所以他多半時間講的都是西方故事,也會改編《角斗士》、《木馬屠城》之類的故事來丑化一下并不存在的西方文人,證明天下烏鴉一般黑。但數量最少的東方故事,卻是最深入人心,也最能得到大家的共鳴。
親自到書館上臺,是機緣巧合,也是刻意為之。名教集團內部顯然已經開始扭曲事實丑化詹閌和行道教了,他要是還不聞不問,未免會給人一種忍辱偷生、慫貨可欺的錯覺,主動出擊也就成了必然的選擇。
可惜的是他不能專職干這個,不能長期奮斗在敵我斗爭的第一線。行道教的人頭再少,他也是一教之主,總是沖鋒在前的話,光環(huán)就會逐漸淡化,效果也會越來越差。
而且他要忙的事還有很多,不可能有那么多時間去琢磨如何親力親為,在宣傳口上做一個文藝兵。想要和名教爭出個勝負,嘴炮只是小道,關鍵還得看硬實力。
硬實力無非就是生產資料和銀子,只有手中掌握了這兩樣,才能真正稱得上權利,行道教才算有了壯大的基礎。
目前來說,詹閌已經弄出了鋼鐵和紡織這兩大利器,高產作物也隨時可以大范圍鋪開。但這還遠遠不夠,想要對腐朽而頑固的名教集團形成碾壓局面,少說得三十年以上的不懈努力才行。
計劃是早就有的,詹閌也是這么做的。就在結束了短暫的書館藝術生涯后兩天,冶鐵廠又傳來了好消息,手工時代的匠人們,再次打破技術局限,完成了新的創(chuàng)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