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神仙好......神仙有什么好的?!?p> 幻境破碎,人聲也重新充斥耳邊,絳玉聽著僧道的歌聲遠遠去盡,良久才輕聲感嘆了一句。
“神仙長生不老,自在逍遙,有什么不好的?”
突然身邊有人答話,絳玉側(cè)目看去,一個錦衣華服、作俊俏公子打扮的人站在身邊。
許是前些天兒下了雪,這人鶴氅雀裘,還圍著貂鼠風領(lǐng),包得頗為嚴實,腰間還掛著一只葫蘆。
只不過絳玉火眼金睛,即便是天色暗沉,從這人的面貌身段,以及耳垂上淺淺的耳洞,也能看出這是個姑娘。
真是奇人怪事一樁接著一樁,按理說在絳玉這個年紀,如果被父母家仆帶出來玩,還能勉強算作小孩子,至于面前這個姑娘怕是早已及笄,不管有無婚配也不應該跑到這種地方來,甚至非年非節(jié),連門都出不得。
只看這人身上穿的,也知道絕對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絳玉度量這應該是個偷跑出來的富家小姐,也不回答她的話,好心勸了一句:“江湖路遠,人心難測,姑娘還是別在外游蕩,早些回去的好?!?p> “咦,這么輕易就被看穿啦?”
這姑娘摸了摸臉,好像對她的偽裝很不滿的樣子,被拆穿了也不惱,打量了絳玉一會兒笑道:“只說我,你還不是一個小姑娘,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她本是在秦淮河邊臨風賞月,不知何時絳玉在身邊出現(xiàn),又聽到她的感嘆,才順嘴答了一句。
這回過神來再細看去,竟看不清面前這個小姑娘的容貌,這讓她愈發(fā)起了好奇,只盯著絳玉猛瞧。
“我只是路過?!?p> 見她不聽勸,反正萍水相逢絳玉也就不再多言,正想離去,剛要錯身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這姑娘的身上有一絲淡淡的妖氣。
嗯?
絳玉止下欲行的腳步,真氣悄悄流動。陰司秘術(shù)并不長于除妖,因此她無法分辨妖氣的來源,只能夠確認這姑娘本身不是妖,而是近距離接觸過妖物而已。
當今勉強算得海晏河清,只有北疆那些蠻子還不時寇邊,中原江南久無戰(zhàn)亂,在老百姓眼中總歸可以稱上一句承平之年。
于是刀兵入庫,馬放南山,武勛漸漸式微,文道應之而起,已經(jīng)有了幾分‘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氣象。
通常這種年代很少會有妖物明目張膽地出來作亂,當初被絳玉除掉的那棵妖樹,也只敢在深山老林里害人,而這個姑娘可不像是剛從那種偏僻地方回來的樣子。
“姑娘怎么稱呼?”
絳玉與僧道一同構(gòu)建的幻境剛破碎,這個姑娘就出現(xiàn)在身邊,這么說僧道兩人把她引到這里,恐怕也非一時興起。
再加上妖物正是她現(xiàn)在的主要目標,于是便熄了離去的念頭,展眉問道。
“云竹?!?p> 這姑娘與絳玉黛玉這種沒完全長開的小丫頭不同,正當妙齡,真正的冰玉為身,花月成貌。
若不是現(xiàn)在天晚,離遠了看不清她的面容,恐怕河里岸邊不知道會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婦暗送秋波。若是在詞賦上再有點天分,不用銀子混到那些樓船畫舫中也毫無難度。
不過看起來云竹還沒有去瀟灑的意思,絳玉見她看著自己等著介紹,于是道:“云姑娘有禮,叫我阿絳便是?!?p> “我不姓云,叫云竹。”
云竹一臉正經(jīng)地糾正道。
“云竹姑娘?!?p> 心知她不愿透露姓氏,絳玉從善如流,又指著離她們不遠,不時向這邊張望一眼的兩個漢子問道:“那兩位是姑娘的仆從?”
“他們也被發(fā)現(xiàn)了?”
云竹回頭看了一眼后奇道:“那是我府上的侍衛(wèi),身手也算能看得過眼,不知絳姑娘是何方高人?”
倒不是個沒腦子的富家小姐。
見她起了疑心,腳步不著痕跡地退了一下,絳玉笑道:“我自幼修行,至今也有了點道行,如果連這些人都看不出怎敢踏足江湖呢?”
“這世間真有仙人一說?”
云竹雙眸一睜,她素來不信鬼神,但看不清絳玉的面容本身就無法解釋。況且絳玉看起來年歲不大,在秦淮河邊轉(zhuǎn)悠,口里稱神道仙的本身也不正常。
“仙人算不上,問卜除妖倒有些心得?!?p> 絳玉素指一點,木刃“薄月”從腰間飛出,然后被她握在手上。
此時宵禁還早,秦淮河邊人多眼雜,因此絳玉不好有過多動作,但僅僅是這一手,再加“薄月”上的淡淡清芒,已經(jīng)讓云竹心神震動,眼睛冒光。
“絳姑......絳仙子,收徒么?”
“不收。”
云竹失望的表情讓絳玉感到有些好笑,然后斂眉說道:“云竹姑娘,我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你身上沾染了妖氣,而且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茨銘摬皇墙鹆瓯镜厝?,可否告訴我,你是從哪兒過來?”
“妖氣?”
云竹心中既疑慮又驚慌,忙問道:“我是從都中來的,怎么會沾上什么妖氣?”
都中來的,這么說還是皇城根下的貴族,還能帶著侍衛(wèi)跑這么遠,看來這姑娘來頭不小。
絳玉心中暗忖,而后說道:“都中距金陵少說月數(shù),妖氣存不了那么久,我看你的兩個隨從身上都沒有妖氣,來金陵之前在哪里單獨見過什么人?”
聽到這個問題云竹沉默了一下,她在思考絳玉是不是有心打聽她的行蹤,良久后對自身安危的擔憂還是占了上風,于是吐出三個字:“揚州城。”
“揚州?”
沒想到轉(zhuǎn)了一圈,她又重新回到了起點,或許真是緣分所至,本以為還要在外不知多久,黛玉給她的回信才收到?jīng)]幾天,沒想到她就已經(jīng)要回一趟揚州城了。
“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