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的眼光夠準(zhǔn),想法也沒錯。她和絳玉的性子相比,其實很難說誰更冷一些,若是依絳玉的本心而言,閑事再大她都是不愿意管的。
巧了,賈寶玉的事情在她這里就是閑事,就算事關(guān)人命也一樣。
但不同的是絳玉有個妹妹,即使她不知黛玉慫恿賈寶玉去修園子的事情,也能看出這事似乎與妹妹有些干系,為了不留下什么隱患,她才會站出來親手把這件事解決掉。
王夫人此時正在賈母身后流淚,一聽這話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拉住絳玉的手,泣聲道:“大姑娘若是能救得寶玉,我一輩子吃齋念佛為你祈福……”
說著她竟彎下腰要向絳玉行禮,絳玉忙手上用力扶起王夫人道:“二舅母可別折我的壽,救人要緊。”
“對對對,玉……絳兒快,要些什么!”
“嗯……先把寶二哥放矮一些?!?p> 賈母也倏然回過神來,連忙讓人照絳玉的吩咐,為寶玉換了幾張低些的木椅,再撤去幾層被子,讓絳玉可以夠得著賈寶玉。
其實這時把絳玉自己架高或許更好,但她來時盛裝打扮,這身裳裙可不好去高處,因此只能這樣,她總不能浮到空中,反正差別也不大。
“對,再放低點……你,讓他們?nèi)コ匆诲伕蓛艏?xì)碎的熱砂來,用鐵鍋高火。”
“含翠看著外邊,如果醫(yī)官到了留他在外先等等?!?p> 黛玉在一旁看著姐姐居中指揮,心里驚奇萬分,因為全程居然沒有一個人懷疑絳玉能不能行。
說是病急亂投醫(yī)也好,絳玉自身氣質(zhì)所致也罷,這位林大姑娘過了今天,恐怕在榮國府所有人心中都會極具分量。
果然,這群人根本靠不住。
絳玉撥開那塊礙事的通靈玉,輕觸賈寶玉心口,感覺臟腑已然失溫,這種情況用平常手法即便救回來,也是個十足的廢人,對榮國府的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樣的結(jié)果絕對無法接受。
“無窮通心,從方轉(zhuǎn)元?!?p> 水法正用可滋潤,反用可祛濕,賈寶玉元陽早泄,身上濕氣本來就重,溺水后要救起來也需多費些工夫。
在眾人眼里,絳玉這一刻多鐘只是在賈寶玉身上左捏捏右拍拍,時間慢慢過去,除黛玉以外,別說那些下人,就連開始最信任絳玉的賈母,心中都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然后賈母身后的邢夫人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老太太,這林大姑娘是不是……”
你老能不能把那嘴給夾上!
王熙鳳攤上這么個婆婆,著實都快絕望了,大家現(xiàn)在都懷疑林大姑娘在空口說大話,但就連賈寶玉的親娘王夫人都沒開口,你跟著瞎摻和什么啊。
“哇!”
正當(dāng)鳳姐兒心里罵娘的時候,賈寶玉突然一口濁水吐出來,而后連連咳嗽之下,臉上終于多了些正常的血氣。
“活了!寶玉活了!”
“太好了,林大姑娘真是神醫(yī)?。 ?p> “熱砂呢?”
絳玉也顧不得大家閨秀的風(fēng)度,抬袖擦擦額上細(xì)汗問道。
“這兒呢姑娘!”
婆子們抬來熱砂,絳玉試了一下賈寶玉的脖頸和心口,又摸摸鐵鍋子里的熱砂,對她們吩咐道:
“等到微燙不傷皮時,找些干毛巾包上,把寶二哥整個裹起來只留七竅,到晚間就差不多。之后注意起行,可以用些燕窩粥但別下猛藥……算了,一會太醫(yī)到了聽他怎么說?!?p> “是!”
婆子們見賈寶玉氣息恢復(fù)進(jìn)出,對林大姑娘也多了些敬畏,高聲應(yīng)道。
剛剛高火炒熱的砂子,在鍋里還冒著熱氣,鍋底甚至還有著些微的火光,她直接把手伸進(jìn)去表情都不變一下的么?
后院的女人們目光幾乎全在剛有了些生氣兒的賈寶玉身上,只有寶釵的視角與所有人都大不相同。
她看著絳玉與妹妹一樣窈窕卻更加挺直的背影,忽然又想到月前黛玉來探望她時,冒著大雨只撐一把薄傘,身上卻沒有半個雨點子的事情。
這到底是……
不過寶釵慣于把心事埋在心底,此時即便疑惑也絲毫未表露出來,只是跟著她媽一起去給老太太道喜,并看著她們圍在寶玉身邊,想碰又不敢碰的樣子。
眾人擠上前來,絳玉也就順勢退了出去,輕輕揉了揉額角。
呼……放去那鬼物,修為果然大不如前了。
如果放在一年前,她要救賈寶玉一命不過只在翻手之間,而此時卻足足費了一刻多鐘,完成后甚至有些頭暈,黛玉離家時為賈敏強行施術(shù),再加上在宏歸寺放女鬼離去,對她修為的影響竟意外的大。
不過片刻之間,絳玉便壓住了身上的不適,回頭看著妹妹,給她一個笑容。
幸不辱使命。
她是這個意思。
黛玉看懂了,遂上前拉著姐姐的手笑道:“走罷,我們?nèi)タ赐赣H?!?p> “含翠,你留在這里,等這一陣慌亂過去,太醫(yī)也到了之后去回老太太,我們先去咱家太太那邊,寶二哥現(xiàn)已經(jīng)脫險,也不適合相見,抬回去好生養(yǎng)著,近半月……近一個月不要讓他出門了?!?p> “是。”
含翠很明白姑娘的意思,絳玉并不知道她跟平兒拜了姐妹,這是順便給含翠留一個可以代表絳黛,有話語權(quán)的場合,讓她在賈母王夫人王熙鳳跟前能說上話,之后她也好辦事,于是應(yīng)下后道:“姑娘還是這么有精神?!?p> “你也是?!?p> 笑著向她揮揮手,絳黛便一同離去,臨行時含翠還隱約聽到姑娘跟二姑娘說了一句話。
“這事兒你得給我個解釋?!?p> 含翠不懂是什么意思,也沒必要懂,只是覺得身上越發(fā)松快了些。
回頭看去,榮國府后院的主子們圍著賈寶玉,一臉或真或假的擔(dān)憂,小心地指揮著粗使婆子把寶玉抬回自己的屋子,片刻之前還在眾人視線交匯處的絳玉,此時抽身離開也就寥寥那么幾個人有注意到。
王熙鳳,薛寶釵,平兒,鴛鴦,或許還要加上個探春。
都是姑娘們的同輩人呢。
含翠分析不出什么,只是覺得應(yīng)該告訴姑娘們,從前在林府就是這樣作的,原來到了這邊,不知不覺中她也有些懈怠了。
不應(yīng)該啊。
她輕拍拍臉頰,而后向著人群走去。
秋笛聞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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