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臨近正午,烈日當空。
蘇羿因為算不準時辰,就早早來到杏花酒鋪門前,不過看見門外擠滿了人,就沒有過去湊熱鬧,而是在對面的小攤坐下,點了一碗餃子,簡單對付午食,雖說身上有七十兩銀子,但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況且這筆錢還有其他用途。
一部分要用于購置草藥煉制“續(xù)骨丹”,另一部分則用于營生掙錢,而欠云娘的那筆酒錢可以先緩緩,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反正不著急。
他心中有很多想法,比如說開一家藥鋪,雇傭別人煉丹,這樣一來,不但能煉制出續(xù)骨丹,還能以此來賺錢,一舉兩得。
要知道九鼎丹經上還有五十余頁一階丹方,雖然他對煉丹不感興趣,但也不能白白浪費。
只是憑借區(qū)區(qū)七十兩,就想雇傭一名煉丹師,豈是一件容易事?
蘇羿吃完午食,輕拍肚子,心滿意足。
杏花酒鋪內,人聲嘈雜,不但有身份顯赫的才子佳人,還有鬢發(fā)花白的老人,他們都是沖著那篇《蘭亭序》而來,雖然當中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見過真跡,但是從幾幅摹本上依舊能看出原作的七八分神韻。
眾人只知道那位書家留下序文后就匆匆離開,并未題款,后來這篇序文被人競相臨摹,傳遍了整個朝歌城,各家士族這才知曉,原來朝歌城還隱藏著這么一位書法大家。
于是第二天就有更多的人前去欣賞,一些人甚至搬去板凳徹夜候著,等到天微微亮時,隊伍已經從巷口排到巷尾。
好不容易等到開門,眾人魚貫而入,卻發(fā)現那幅墨寶不在,自然讓人失望,心急如焚。
向小二打聽一番,才知道《蘭亭序》在云娘手上,而云娘一般要到午時才會出現。
眾人不忍心就此離去,于是就在狹小的酒鋪里蹣跚徘徊了幾個時辰,有的人抓耳撓腮甚是心急,有的人吹胡子瞪眼甚是惱怒……云娘不出現,他們這些人就只能心癢癢地坐在那里干瞪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通往后院的布簾才被一只皓腕纖手掀開,布簾之后,一人款款而來,正是云娘。
云娘媚眼掃視眾人,以扇掩嘴,輕笑道:“喲,今日生意怎么這么好?”
眾人不滿,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云娘的視線更多停留在幾位老者身上,他們都是在清州聲名赫赫的大儒,平日里深居簡出,不少達官顯貴想要登門拜訪都要被拒之門外,而今日卻出現在她小小的酒鋪里,實在讓她受寵若驚。
一名青衫年輕男子微微彎腰作揖,謙卑衷懇道:“聽聞云姑娘手中有篇序文,乃是一位高人所留,不知能否……”
“什么序文?”云娘假裝聽不懂,佯裝惱火道:“敢情你們不是來喝酒的?”
“就是昨日那篇《蘭亭序》的文章?!鼻嗌滥凶佑樣樢恍Φ溃按蠹叶际悄矫鴣?,想要邊喝酒邊賞字?!?p> “哦,那篇序文確實寫得不錯,掛在茅房里做裝飾正好不過。”云娘玩笑道。
“使不得使不得!”
“作孽啊!”
“我是真心疼吶!早該如此還不如賣給我?!?p> 滿座俱驚。
云娘嘻嘻笑道:“開玩笑的,云娘雖說讀書識字不多,但也看得出這篇序文的不凡之處,只是那位公子已經將它贈予我,自然要好生珍藏,若是你們想欣賞也行,只不過要……”
青衫男子忽然開口說道:“一百兩白銀!”
云娘錯愕,方才她本想說只要在酒鋪消費滿十兩銀子就可以觀摩,哪知道……她還是低估了這幅《蘭亭序》的價值。
她潤了潤嗓子,故作鎮(zhèn)定說道:“成?!?p> 清州才子大多數出身富貴豪族,家里不缺銀子,喜好文學書法、收藏字畫,對他們而言,只要遇上合心意的書法名帖,只字千金也不為過。
云娘取出已經裝裱好的《蘭亭序》,放于柜臺之上,只允許眾人在十步以外觀摩,而青衫男子因為付了一百兩銀子,可以在近距離看。
“我也出一百兩!”
“我也要!”
“都別急,慢慢來?!痹颇锫牭胶笮Φ煤喜粩n嘴。
“咳咳!”
角落陰暗處的一聲咳嗽響起,顯得格外刺耳,一位古稀之年、穿著儒雅的老人被攙扶著,緩緩走向柜臺。
眾人極為默契地閉口噤聲,紛紛讓開一條道路,除了那位老人的腳步聲,再無喧囂,落針可聞。
老人是舊蒼莽國的乙亥科狀元,三十歲進士,但不到一年時間,他就因看不慣朝中的腐朽之氣毅然辭官離去,歸鄉(xiāng)后,他潛心著述,在四十余年里不但博覽群書,學貫古今,而且在書法上更是造詣深厚,在清州乃至整個北境都有極高的聲望。
在場的所有人當中,恐怕只有老人最有資格發(fā)言點評,他所言的每一句話,都將影響這篇序文的價值與命運。
老人俯下身,仔細端詳了很長時間,無論是臉上還是眼眸里都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才猛然抬頭,重重一拍大腿,說道:“好!”
眾人忍不住面面相覷,翹首以待。
只見老人越看越覺得滿意,竟然下意識拿起《蘭亭序》往外走,云娘滿臉焦急道:“唐老,這……”
被喚作唐老的老人微微一怔,回過神后,尷尬笑道:“老夫看得入神,愛不釋手,一時失了分寸,忘云姑娘見諒。”
說完,他把序文物歸原主。
云娘笑道:“哪敢哪敢?!?p> 眾人來了興致,小心翼翼試探性問道:“唐老,這字好在哪里?”
唐老連連點頭,由衷稱贊道:“其筆勢飄若浮云,矯若驚龍,此乃天下第一行書也?!?p> 眾人聞言,皆嘩然。
而唐老的一言二十字評價也瞬間傳遍整個朝歌城。
“云姑娘,請問這是哪位書家所作?”唐老饒有興趣問道。
“唐老,您也看到這篇序文上并未題字落款,想必蘇公子也是不想讓人煩擾,云娘自然不能說?!痹颇锖鋈谎谧?,故作吃驚道:“哎呀,說漏嘴了?!?p> 她哪里是說漏嘴,只是不想讓眾人過早知道序文主人的身份罷了,一來她存了私心,想多賺些銀兩,要知道單單臨摹一次就有一百兩銀子,若是他們知曉蘇羿的身份,恐怕早就往蘇府去獻殷勤,哪還有她什么事,二來她摸不準蘇羿的脾性,昨天原想捉弄他開開玩笑,結果他較真起來非要以字抵債,醉酒后隨手寫的一篇文章竟然成了曠世之作,這是何等驚人的天賦?況且他不留姓名,就是為了低調行事,于是云娘索性只道出他的姓,讓眾人胡亂猜測。
“蘇公子?”
“姓蘇,莫非是朝歌城蘇家?”
“聽我朋友說,好像是蘇羿所寫?!?p> “放你娘的狗屁!擱這胡說八道什么呢?”
“朝歌城蘇家是將門世家,顯然不太可能。”
“天下姓蘇多得是,豈止朝歌城一家?”
眾人紛紛猜測,只是誰都沒有想到那位神秘書家,此時就坐在酒鋪對面的小攤邊上,一邊剔牙一邊嚷嚷道:“這小娘們怎么還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