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么渾渾噩噩的過了去,四月天如約而至,邑南國舉國上下都被河邊的新柳換了一身綠裝,而就在四月初的這個早上,我正準(zhǔn)備出門,就見著后門一個小廝悄悄跑到我身邊與我低語幾句,起初我也是將信將疑,直到那小廝拿出令牌我猜將就著相信,只是我不明白,君上,為何此時找我入宮面見于他。
一路上我緊跟著那小廝,可我們并不是從大門進去的,而是曲曲折折的一個密道,說實話,我認路的功夫不是很好,那小廝走的又是極快,好幾次在拐彎處差點走丟,直到一束光亮打在眼前,才終于覺得自己重見了天日。
面前是一面屏風(fēng),樣子極為奢華大氣,翻滾的云氣圖案,加上幾種不知名的走獸,倒是覺得像是另一種世界。
繞過屏風(fēng),我見著眼前這個人自然是沒有驚訝,但同時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個禮
他一直低頭看著手中的奏章,眉頭時而蹙起,到倒不知是看到什么“疑難雜癥了”。
他不說話,就那么看著,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我剛想開口,他卻忽而抬頭,并且屏退了四下眾人。
他令身邊的太仆遞給了我一個折子,這折子正是剛才他手中之物。
我接過折子,并未看署名為何,直接打開,因為我心有疑慮。
良久,我合上了折子,里面的內(nèi)容著實叫我吃驚了許久,西戎的大王,竟然逝世,而關(guān)于死因,這折子上面竟然只是一筆帶過,我心中不免產(chǎn)生些疑問,那大王如今也正值壯年,怎么就會突然如此?
我轉(zhuǎn)頭看向君上,他放下手中的茶盞
“看完了?”
我點了點頭
“鳳卿,如何看待”
聞言這一聲“鳳卿”倒是叫我為之一振,
可轉(zhuǎn)念一想,還是謹(jǐn)慎些為好,畢竟,我現(xiàn)在仍不知君上的用意。
“可臣女對西戎的情況并不了解,況且這都是朝政之事,我一個女子可不敢妄議”
他的用意我心知肚明,當(dāng)我知道事情越多的時候,就是合作最為密切的時候。
他面上一笑,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若你是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偏生你不是”
他的手中茶蓋輕叩茶盞,那上面氤氳著霧氣
這話似乎誰曾經(jīng)和我說過,我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個人的影子梁珺,我搖了搖頭想努力甩掉我和他的過去,大概君上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他繼續(xù)說道
“說吧,這里沒有別人,也不是朝堂,更沒有君臣”
復(fù)而我又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字,不是夸贊,之前景睿與我講了好些西戎的事情,加上阿姐的死我對西戎,尤其是中山王那一邊便極為關(guān)注,了解的便多了許多,若是往日這折子我定然是看不懂的,但……今時不同,我面上微微一笑道
“西戎那邊,定會安然無恙”
君上冷靜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我說的這句話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看來,孤沒白找你來,只是孤,不希望一直這樣”
不希望一直這樣?那君上的意思是,不希望西戎平安無事?
我合上折子,想看看這究竟是哪里的消息,誰知這竟不是普通的折子,這是,密報!
不錯,西戎大王一死,西戎內(nèi)部那些四分五裂的勢力就會蠢蠢欲動,想必不少人早就覬覦這個王位了,而黎曾公主怎么說也是去世的那位大王的公主,所以兩國聯(lián)姻,也不過是岑驥與那大王的交易,按照那個大王的想法來說就是,我西戎嫁給你公主,你岑驥幫我平定內(nèi)部戰(zhàn)亂,只是表面上美其名曰為聯(lián)姻,知道內(nèi)情的人都明白這期間的事情絕對不會那么簡單,可是這大王一死,就意味著西戎那邊戰(zhàn)事必然會起,岑驥就算為了自己的地位,也絕對要平定這一場戰(zhàn)亂,而且要做的悄無聲息,重新扶植一位大王,繼續(xù)維護他的地位,我是這樣想的,可是偏偏有一點我想不通,那就是既然事情還能被岑驥擺平,雙方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回到原來的常態(tài),君上為何要更耿耿于懷?好像他很希望西戎那邊出事兒一樣,這點,我實在想不通。
我疑惑的看著他,他的手正摩挲著白玉扳指,若有所思。
良久他淡淡的說出來一句話
“我只需要一個理由”
理由?他究竟需要什么理由?
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誰知他起身,定定的看著我
“一個削藩的理由”
削藩?原來君上打的是這樣的算盤,既如此,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只是,那些個藩王侯爵都是有家族根基百年基業(yè),一旦削藩就像是大樹一樣要連根拔起,這其中盤根錯節(jié),連理交錯那樣的復(fù)雜,又怎么能夠理得清?
我看著面前的這個人,他看似很悠閑的喝著手中的茶水,可是這面前的一步一步早已被他算好。
第一,戰(zhàn)事一旦挑起,必將是一場大戰(zhàn),朝廷必然派兵,到時候岑驥的兵力與西戎抗衡,而我朝的兵力就會與岑驥抗衡,明爭暗斗,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岑驥的勢力,甚至可以說是控制局面,而且密報上并沒有說西戎大王的死因,那么,可不可以把這件事情推到岑驥的身上?西戎那邊就算是要做做表面功夫也會去聯(lián)合抗衡岑驥,到時候給岑驥扣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豈不就是名正言順?那么結(jié)果就是,岑驥必然會吃啞巴虧,就算不敗,也有了削藩的理由。
我震驚的看著面前這個人,他眉間染上一絲疑慮。
“既然君上早已做好打算,那么今日特找臣女前來,所為何事?”我開口
他忽然面上一笑
“小丫頭,你忘了?岑鳶還在宮中,父親在外打仗,他怎忍心將自己的女兒扔在最危險的王宮呢?”
想到岑鳶,我不禁后背一身冷汗,說真的,我很不愿意看到她,總覺得她身上帶著一股深深的仇恨,可是轉(zhuǎn)念一想,既然岑鳶是岑驥的女兒,他為什么舍得把岑鳶一個人留在王宮,一旦起事,這豈不就是被人牽制的籌碼么?
“想必你們也見過了吧”
我抬頭看了看他,想不到,君上的眼線真是眾多啊。
“孤想讓你去探探她的虛實”
“我去探?”我面上充滿了不可置信,隨即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道
“我區(qū)區(qū)一介女流,不會武功,又沒有接受過訓(xùn)練,倒不如君上的探子來的快,為何君上偏偏選中了我?臣女覺得,自己并無這方面的潛質(zhì),君上還是另尋高人吧”
他面上波瀾不驚,復(fù)而繼續(xù)說道
“難道,你就不覺得,你姐姐的死與他們也脫不了干系么?圣旨是死的,可是有些東西,卻是復(fù)雜的”
我握緊了拳頭,面前這個人永遠都會算在別人前頭,我恨,我恨這一切,也更恨,恨這黑暗的交涉,可是,越是黑暗,我越是想要尋得一絲光明。
現(xiàn)下,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絕君上給我的這個‘機會’呢?我不會,也不能。
我抬眸,看著他“那陛下想讓我怎么做呢?”
他看著我忽然嘴角勾起一抹老成持重的笑意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沒想到我在王宮里呆了這么久,出宮的時候天邊已經(jīng)有了一絲微紅,臨走時,君上命人給了我一塊腰牌,算作信物,以后大可經(jīng)過宮中秘道,那里自會有人與我交涉,我看了一眼之前送我進來的那個小廝,走路如此輕快,也絕對不是一般泛泛之輩,心下便有了些忖度。
第二日,我便得知了一個消息,岑鳶搬出了宮,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她會住在衍琰的府邸,美其名曰是黎曾初來,水土不服,況且人生地不熟,而岑鳶與西戎多年的有交涉,所以住在一起方便一些。
但我心中卻是明白,這是他們父女陰謀的開始。我心中真是唾棄了一千遍,念萱怎么辦,我真的很害怕她會對念萱做什么事情,但是轉(zhuǎn)而一想,這岑鳶出宮來住不就是明擺著是君上的主意么,這樣也好,只要君上現(xiàn)在還‘有求于我’那么哪天求個旨把念萱直接送到我們府上寄養(yǎng)就好啦,想到這,鏡子里的妝容笑了。
“都說世人癡傻可笑,我起初還不覺得,如今見了你倒是真的讓我大大的參悟了這個道理”
子嫻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我身后,鏡子里面看不見她的臉,畢竟她不是人。
這天本就有些寒冷,子嫻一來這屋子里面的冷意倒是多了許多。
她啪的一聲,將好幾本書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這是什么?”
我走過去,看著那一摞子書
“看你之前去幽冥司的時候?qū)@些書感興趣,索性這次就帶來一些沒事兒看著玩解悶哈”
她繳著自己的衣襟裝作一副大家閨秀樣子看著我。
“真是,走一步算一步啊,子嫻,你可真是好樣的”
我拿起一本書,名字叫做《刑責(zé)》好像在哪里見過,翻開第一頁的時候才恍然記得,之前尋找劉姌的生死簿的時候我在子嫻的桌子上見到的,難怪這樣眼熟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善因善果,惡因惡果’
‘飭鼻之刑’
‘凡作奸犯科,對主不忠者,執(zhí)此刑’
‘油熾之刑’
‘凡舛訛,煽動,口利傷人,謬論者,執(zhí)此刑’
我心中暗暗作想,這些東西,在我心中絕不是看過一遍兩遍這樣簡單,這些,我可曾都讀過?
第二本書的名字叫做《陰陽論》
第一頁寫著‘天地萬物,各守陰陽’我啪的合上書,這些書放在我這一時半會兒可能顧不上,等哪天有時間權(quán)當(dāng)是解悶了。
我將這些書放好,懶懶的躺會床上睡了,子嫻也不說話,自己躺在了房梁上在那優(yōu)哉游哉的蕩著,我看她這兩天估計是沒什么任務(wù)了,所以才這么閑,迷迷糊糊間就見了周公。
出口,哪里是出口?有人在追殺我,密密麻麻的叢林深處,我渾身是傷的跑著,到處都是荊棘,到處都是害人的劊子手,我能逃到哪里?眼見著一個黑衣人亮閃閃的刀朝我劈了過來,我害怕的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不!”
我猛地坐起,才發(fā)現(xiàn)明亮的光線,原來是一場夢,我扶額,那上面有許多冷汗,搖了搖頭,打開了簾子,溫水早已經(jīng)備好,我起了身讓侍女給我梳了一個得體的發(fā)髻,因為今日有一場硬仗要打,我必須打起十萬分的精神。
世子府的下人去通報了一聲,便坐在正廳里面等待,管家遞過來一杯茶水,我細細品著
“果然是好茶,入口后三分回甘,五分清香,兩分清涼”
管家在一旁笑道
“姑娘果然是認得茶的,這是殿下前兩日新得的茶葉,名字叫做雨霽,是夫人從西戎帶過來的,說是草原上特有的茶”
我心中暗暗不爽,姐姐在時也沒少帶來好東西,吃穿用度鳳府都是撿好的給,怎么不見這管家這么殷勤,我正了正色,放下手中的茶盞道
“好雖是好,可是比起姐姐之前從淮南帶來的那個叫做蝶鈴的茶葉相差太多,蝶鈴浸到熱水中可是有著三起三浮的美態(tài),每一片舒展開的茶葉都像一只翩飛的蝴蝶,喝起來直叫人留戀,不知你府上可有?”
那管家想了想道
“這種茶不曾有的”
我扶額嘆道
“瞧我這記性,也難怪,那是淮南的名品,而且產(chǎn)量一直很少,那茶葉金貴的很,姐姐帶回來之后一直給鳳府的人喝,也未曾給外人,是我忘記了”
說完,我沒去看那管家有些鐵青的臉色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那個叫做‘雨霽’的茶,心中暗想
?。翰杞?jīng)我自是看過的,并且深諳其中的精髓,所以,有些東西你還難不倒我。
“原來鳳六小姐還會茶道?那有幸是否能與小姐一同論茶道呢?”
來人正是衍琰,我在這里浪費了這么久的口舌,他也終于肯來了,只是他旁邊有一個女子,想必就是他的正宮世子妃黎曾了,只是她這眉眼之間怎么生得像一個人?不不不,一定是我熟悉的太多人,總會有長得有些相像的,她又是異域女子,我怎么可能會認得。
她見了我朝我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沒有行禮只是回了一個微笑,衍琰見此也就沒多說話,直接引著我到了后園,他命人擺上了一整套的茶具,怎么,難不成真的是要考我?
“內(nèi)子也喜歡我們邑南國的茶道,正巧今日你來了,不妨讓我們見識一下如何?”
我本是不想,可是一看到管家的臉色,我頓時有些不甘心,于是正了正色道
“正好,我也比較愛喝茶,只是多日不碰這些手藝有些生疏,還望公主不要見怪”
黎曾淺淺一笑,始終沒有說話,我很成功的忽略了世子琰的存在。
我拿起茶具一步一步的去做,說實話,我個人雖說沒什么琴棋書畫的才藝,也沒什么婀娜的舞姿和傾國傾城的相貌,唯獨一點,我喜歡看書,《茶經(jīng)》自然也是我看過書里的一本。
茶品沖完,我看著衍琰道
“不知殿下可否聽過這樣的說法?”
“愿聞其詳”他道
“夫珍鮮馥烈者,其碗數(shù)三;次之者,碗數(shù)五。若座客數(shù)至五,行三碗;至七,行五碗;若六人以下,不約碗數(shù),但闕一人而已,其雋永補所闕人?!?p> 我緩緩而來,他皺了一下眉頭,我當(dāng)然知道他不太懂這里面的意思,于是解釋道
“屬于珍貴鮮美馨香的茶,一鍋煮出的頭三碗最好,較次一等的最多煮到第五碗,假若喝茶的客人達到五人,就舀出三碗傳著喝;達到七人,就舀出五碗傳著喝;假若是六人,不必計較碗數(shù)上是否差了一人的,只用甘美濃郁來補給所差的一個人,今日管家已經(jīng)給我喝了那一種叫做雨霽的茶,此刻唇齒留香不想在繼續(xù)品別的茶,可是自己又不想浪費這第三碗,不知道能不能為這第三碗找個品茶的人呢?”
我笑吟吟的看著他,他起初怔了一下
“你怎么就知道這第三人就在我府上?”
他喝了一口我遞給他的第一碗茶
“如果沒有,我也不會這么大廢周章了”
他低低的笑了一下,吩咐了個下人說了幾句話,轉(zhuǎn)而看向了我
“這茶,固然泡的不錯”
過了一會兒那小廝回來在世子琰的耳邊耳語的幾句
“只是不巧,喝茶的人不在,你今兒來錯了時間”
我心中暗暗失落,怎的昨個搬來,今天就出去了?隨后他命人將念萱寶來給我看,孩子又長大了一些,也胖了,白了,看來,世子府的生活還真的很好,我從懷中掏出一塊小玉佩,這是很久之前我就準(zhǔn)備好的,掛在了念萱的脖子上,算是我這個做姨的,給的禮物,匆匆告別的世子府,我很郁悶的走在大街上,本來是想見岑鳶的,可是怎的竟沒見著,還給人泡了趟茶,君上啊君上,你可真是交給了我一份‘美差’啊。
只是對那個黎曾公主心中不免有些芥蒂,若不是她,或許姐姐也不會……
正說著,前方就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岑鳶還能有誰?
我看著她從一個鋪子里面出來“回春堂?”我默念道,好像是一個藥房,初來盛京,就算是生病看病宮里,世子府里面自會有好的大夫,根本不需要出來找大夫,她一定是有別的事情,我好奇,也順帶著十分想知道她在盛京的情況,就躡手躡腳跟了上去。
眼見著她穿過兩條街,我一路跟著,突然一個拐角,人就不見了,我納悶,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倒吸一口冷氣,差點把老命嚇掉。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