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四川，一個貧窮的農(nóng)村，我們那兒都重男輕女。從小我就不受家里人待見，有了弟弟后，更是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為了不讓自己覺得沒用，從懂事起就開始幫家里干活。喂豬，做飯，帶弟弟，什么都會干。可即便這樣，我爸爸還有爺爺奶奶還是不喜歡我，他們覺得我干再多的活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還好我媽對我算好點，要不然我真懷疑我是路邊撿回來的野孩子?！?p> 張婷的開場白讓郭逍深深地觸動了，雖然她們倆家庭情況不同，但同樣都是那么可憐。區(qū)別的是，張婷的爸爸和爺爺盡管不喜歡她，可起碼都一直健在，比她要好很多。好的一點是，她沒有遭受這種偏見的傷害，媽媽和奶奶都十分疼愛她。不過，兩個人也有相似的命運，在別的孩子們都在享受童年樂趣的時候，她們卻早早地就開始了這苦難的人生。
“因為我比較爭氣，上學(xué)的時候我學(xué)習(xí)也蠻好的，如果生在正常的家庭，說不定我也會像你們一樣上大學(xué)，然后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晌壹也恍?，我爸是那種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除了種地啥也不會，頂多是空閑的時候出去打個零工。在農(nóng)村，你可想而知這樣的家庭條件會怎么樣。本來我爸讓我上完初中就讓我輟學(xué)，說出去打工掙錢。還好是我媽比較堅持，勉強上完了高中。高中畢業(yè)，上大學(xué)根本是不可能的，那時候我弟弟也馬上要上高中了，家里根本供不起。我其實也不怪他們，家里的情況我也清楚。我和弟弟，兩個人只能上一個，自然是讓弟弟上了。只是，那時候我央求我爸哪怕讓我上個職業(yè)學(xué)校也行，學(xué)個什么技術(shù)，比如服裝設(shè)計什么的。我小時候很少穿新衣服，看著別人都穿的花花綠綠的特別羨慕。所以那個時候就對衣服特別感興趣，總想著有一天能有穿不完的新衣服?！闭f著，張婷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郭逍也聽的特別難受，沒想到張婷的經(jīng)歷比她還要悲慘的多。雖說家里條件也很不好，可畢竟母親還是堅持供她上了大學(xué)，教給她很多的知識和做人的道理。她在想，如果她生在張婷那樣的家庭會怎么辦。
“在農(nóng)村，學(xué)服裝設(shè)計根本就不可能，我也只是想一想而已?！睆堟美^續(xù)開始了她的講述，“所以，我也沒堅持這個，后來想著學(xué)個美容美發(fā)什么的都行?？晌野謭詻Q不同意，說家里沒錢供我，讓我趕快出去打工掙錢，供弟弟上學(xué)。我媽也做不了主，我知道能讓我上到高中她已經(jīng)很盡力了。沒辦法，我只有認了命，出去打工。先是去成都干了幾年，我喜歡服裝，就去服裝廠打工，從那以后我弟弟的學(xué)費就都由我承擔(dān)。再后來，弟弟考上了大學(xué)，不是很好的大學(xué)，算是二本吧。盡管如此，全家人還是很高興，我當(dāng)然也很高興。自己上不了大學(xué)，弟弟能上也是好的。但大學(xué)學(xué)費貴啊，家里東拼西湊總算是把第一期的學(xué)費湊夠了，可后面怎么辦，還有四年吶。沒辦法，我就從成都來到了BJ，畢竟，BJ的工資高嘛?！敝v到這里，她從床頭柜里抽出了一張紙巾，擦了擦眼淚。
“應(yīng)該是四年前的事了吧，那年我剛22歲，獨自一人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由于我有工作經(jīng)驗，很快就在這里的一家服裝廠找到了工作。工資確實比成都高不少，多了快一倍。但是，工作強度也大了很多，每天要干十幾個小時。從此之后，我弟弟的大學(xué)學(xué)費還有生活費基本都由我來出，我爸賺的錢說是要攢著給弟弟蓋新房，將來娶媳婦用。再苦再累其實也沒什么，都是為了我弟弟嘛。可讓我寒心的是，他從小嬌生慣養(yǎng)，性格任性。也不管家里條件怎么樣，不是要這個就是要那個，根本不知道我賺錢多么辛苦?！闭f著，張婷又哭的泣不成聲，積壓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噴薄而出。
聽到這里，郭逍再也忍不住了，眼淚也刷地一下流了下來。此時的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從桌子上抽了一張紙巾，擦完眼淚繼續(xù)默默地看著張婷。
過了一會兒，張婷的情緒平復(fù)了許多，她吐出一口長氣，繼續(xù)說道，“其實這都沒什么，無非是多干點活，苦點累點而已?？蓙鞡J的第二年發(fā)生了一件事，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那時候因為我工作出色，已經(jīng)升任我們小組的組長了。有一天，我們領(lǐng)導(dǎo)找到我，說公司有個大客戶來談業(yè)務(wù)，晚上讓我跟著他陪客戶一起吃個飯。我心想我一個小小的車間小組長，能干什么啊。可領(lǐng)導(dǎo)說我形象好，長得漂亮，只要酒桌上把客戶陪好就能拿下大單。還說，如果能簽下來，額外獎勵我五千塊錢，后面還能升職加薪。我當(dāng)時一想，反正就吃個飯嘛，無非就是陪客戶喝點酒，拍點馬屁什么的。還有這么多好處，就同意了，可誰知道，那就是個陷阱。”
郭逍已經(jīng)大概猜出來她說的陷阱指的什么，因為，當(dāng)初她也經(jīng)歷過。相比而言，她還是好多了，看來張婷的失足多半是跟這個有關(guān)。
“那天晚上一起去吃飯的有好幾個女孩子，都是從我們廠各個車間抽調(diào)出來的同事，這倒讓我放心了許多。吃飯的過程中，他們就不停地讓我們喝酒，我去的時候也有了心理準(zhǔn)備，不把客戶喝好估計是不行的。所以，也就沒有拒絕，想著大不了喝醉了把我們送回去。我之前也不能喝酒，所以，沒喝多少就喝醉了?？烧l知道，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沒有在宿舍，而是在酒店的床上，旁邊躺著的就是那個客戶?！?p> 也許是眼淚哭完了，說到這里張婷倒沒有再哭，表情似乎很冷靜，只是眼神里透漏著怨恨和憤怒。
“真是膽大妄為，這種人就要給他們教訓(xùn)，要不然得禍害多少人。”郭逍氣憤地說道。此時的她，更加同情張婷的遭遇了，氣的咬牙切齒。
“我當(dāng)時醒來后就氣的大哭，那個客戶就安慰我。說不會虧待我，讓我做她的情人，每個月給我很多錢，不用上班。看著那個比我爸年齡還大的丑男人，我死活不同意，一個勁說要報警。那個男的也害怕了，趕快叫我們廠的領(lǐng)導(dǎo)過來。后來，我們領(lǐng)導(dǎo)就來給我做工作，軟硬兼施。一方面嚇唬我說報警了也沒用，這種事你情我愿的說不清楚。還說，那個客戶有權(quán)有勢的，告也告不贏的。另一方面，他答應(yīng)說賠我五萬塊錢，還說簽完合同就升任我做車間副主任。威逼利誘之下，沒辦法，我就只好同意了。就這樣，我的第一次賣了五萬塊錢。”
郭逍氣的噌地一下站了起來，“真是畜生，你就這樣放過他們了？”
“那能有什么辦法？我一個外地的小姑娘，能把他們怎么著？別最后弄得人財兩空，那虧的就更大了?！?p> “他們就是吃準(zhǔn)了你這個心理，才...”郭逍欲言又止，事已至此她說什么也沒用了，反而還給張婷徒增煩惱。“唉，那種場合你就要小心的，讓你去陪吃飯還灌你喝酒，肯定沒好事。”
“還是太年輕了啊，誰想到社會這么險惡的?！?p> 郭逍緩緩地走到了張婷的床邊坐了下來。她把左手放在張婷的肩膀上，看著她說道：“我也有過跟你差不多一樣的經(jīng)歷，只不過當(dāng)時我沒喝醉，及時逃脫了。要不然，唉?！?p> “你也有？”張婷驚詫地轉(zhuǎn)頭看著她，完了又垂下頭嘆氣地說道，“咱們女人啊，真的是難，處處都是陷阱。不過，我還是羨慕你啊?！?p> “你也別想那么多了，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咱就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小心點就是?！惫蟹畔率职参克f。
張婷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晚了，一切都晚了。那天上午，他們就拿錢給了我，中午，他們就把合同簽了。我想著，反正也拿了錢，還能升職，也算是一種補償吧。可顯然，我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下午回到廠里的第二天，同事們都開始議論我，說我跟另一個女生被睡了，還心甘情愿做了人家的小三。我這才知道，原來當(dāng)晚還有一個女孩兒跟我一樣。只不過，我回來后就沒再見過她，聽說是辭職了。我在廠里面呆了幾天，實在受不了那些閑言碎語，最終也選擇了離職?！?p> “那...也不至于...。”后面的話郭逍沒說，她知道說出來可能不太禮貌。
張婷苦笑了下，“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是不是你同學(xué)都跟你說了，我是干什么的？”
郭逍尷尬地搖了搖頭。
“沒事，既然都走到這一步，我也就不怕什么了。工廠辭職后的那段時間，精神特別頹廢，什么都不想做，就隨便找了個住處，休息了半個多月。后來有一天，小美聯(lián)系到我，就是那個被我們廠領(lǐng)導(dǎo)糟蹋的女孩。她也是剛聽說了我的事，可能是感覺我們命運都相似吧，見了面我們聊了很久。之前關(guān)系倒沒那么好，畢竟，我們廠也大，只是知道這個人，后面因為這件事我們關(guān)系才變得很好。然后，又過了大概十多天吧，實在受不了這種什么都不干的日子，就找到小美商量下工作的事。這時候，我才知道她已經(jīng)在一家酒吧上班，半個多月了，之前她一直沒跟我講。她說是她一個老鄉(xiāng)介紹的，之前都叫過她，剛開始感覺這種地方太亂，就在廠里一直呆著。直到發(fā)生了那件事，也許是沒什么顧慮了吧，就找到她那個老鄉(xiāng)，去了酒吧。”
說道這里，張婷又嘆了一口長氣，“女人啊，一旦珍貴的東西丟了，就什么也不怕了。她跟我說，在酒吧上班也挺好的，就是拉客人喝酒，然后從酒水里面提成，各方面比工廠強多了。在工廠里，我們被人當(dāng)成機器用，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樂趣。在酒吧里呢，很自由，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而且工作輕松，賺的也很多，做的好，一個月好幾萬，在工廠累死累活幾個月甚至半年都賺不了那么多。我心動了，想著反正也沒事，就去試試看。如果真像她說的那樣比工廠好的多，那就不去工廠了。就這樣，我去了酒吧?！闭f道這里，張婷抬頭看著郭逍，問道，“你去過酒吧嗎？”
郭逍搖搖頭，“沒，從來沒有?！?p> “嗯，那種地方能不去還是別去，雖說不是所有的酒吧都有問題，但大多都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不適合你這種人。”
郭逍似是而非地點點頭。
“相比于工廠，在酒吧收入確實高了很多，工作也更輕松些。但是，那種地方，的確比較亂，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經(jīng)常在陪酒的時候，遇到不老實的動不動就占你便宜，甚至要求陪睡的也經(jīng)常有。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只是陪酒，算是賣藝不賣身吧。但是后來，很多有錢的客人就拿錢來誘惑你，陪一晚上比辛辛苦苦地喝一個月賺的還多，身邊有不少姐妹干這個確實也賺了很多錢。于是，我跟小美也就先后被拉下水，正式成為了新聞中經(jīng)常說的失足女?！闭f道這里，張婷停了下來，又看了看郭逍，“你們是不是特看不起我們這種人？”
郭逍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猶豫了一會兒她說道，“像你跟小美這種，我感覺應(yīng)該是很同情的，畢竟是受害者。要是那些為了錢主動做這個的，我認為確實有點。怎么說呢，有點太……?！惫幸粫r有些詞窮了，不知道該用哪個詞來形容，主要還是害怕傷到張婷。
“我明白，郭逍，謝謝你能理解，沒有用那種鄙夷的態(tài)度看待我。你同學(xué)曹琳琳就沒你這么好了，她好像很排斥我，見面都離得遠遠的，可能是嫌我臟吧?！睆堟每嘈σ宦暤拖铝祟^。
郭逍想起了剛來的時候，曹琳琳告誡過她，讓她離張婷遠一些。為了不讓張婷難堪，她趕快解釋說，“琳琳也不是那樣的人，主要還是不了解你吧。如果她知道你的經(jīng)歷，也會跟我一樣的?！?p> “呵呵，無所謂了，既然走到這一步，就要承受相應(yīng)的代價?！鳖D了頓，張婷繼續(xù)說道，“就這樣，做了快兩年吧，確實也賺了一些錢。但我知道，這行是青春飯，也做不了那么久，再說也不能一直這么墮落下去。于是，我就報考了成人大學(xué)，學(xué)習(xí)我喜愛的服裝設(shè)計專業(yè)。晚上工作，白天上課，這個月終于拿到了畢業(yè)證。雖然含金量不高，跟你們的肯定沒法比，但也算是圓了我一個夢吧。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唐曉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