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看著我，鳳目如粼粼春水，仿佛要將我溺斃在其中。我咬了咬下唇，別過頭去：“若殿下無事，小神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我轉(zhuǎn)身欲走?！把绢^。”他驀地拉住我的左臂，出聲叫住我。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心頭微動，身子停在那里，到底沒有動。長琴的呼吸有些急促：“對不起?！?p>　　我微微垂下眸：“太子殿下說笑了。殿下并未做錯什么，何來對不起一說?！?p>　　長琴苦笑一聲:“真的連機(jī)會也不肯給我嗎？”

　　我身形一顫，閉了閉眼，強(qiáng)力壓下眼中情緒：“殿下誤會了。小神只是近來不甚得空罷了?！?p>　　長琴放開我，眼神忽而有些冷意，自嘲地笑了笑，但那一笑極短極促，仿佛只是我的錯覺：“雪神娘娘忙著關(guān)心下屬，自然是不得空的?！?p>　　我猛地回頭：“你什么意思?”

　　長琴冷冷一挑嘴角：“難道不是嗎？娘娘近日不是忙著與你神女峰那位狐仙君花前月下嗎？”

　　我覺得一口氣卡在胸口，半天順不過去。明明是他欺瞞在先，明明我是被欺騙的那個(gè)，他憑什么這樣說我，憑什么這樣懷疑我和小狐。我吐出一口氣，偏頭看他，莞爾一笑：“是。我就是喜歡上小狐了又如何？殿下是我什么人？連我喜歡什么人也要管么?”

　　長琴眼神陰鷙，嘴角笑意越發(fā)溫柔起來：“既是如此，那就希望娘娘心愿得償了?！鳖D了頓，又道:“只不過，有一就有二。娘娘還是小心又受騙了。那位狐仙君所求，娘娘可不一定給得起。”

　　我眸華一閃：“小狐有什么不對么？”

　　長琴涼涼一笑，轉(zhuǎn)身向雨幕中走去:“他的來歷連東華帝君那里都沒有記錄。你覺得呢？”

　　東華帝君……我的眼眸漸漸冷下來。東華執(zhí)掌所有男仙的修煉飛升之事，神界大小男仙在他那里都有留案。如果小狐在東華帝君那里連案底也沒有留，只有一種可能——他的身份一直都是假的。

　　我忽然有些想笑。一個(gè)數(shù)次護(hù)我于身后，一個(gè)為我種下三萬花海，一個(gè)是我四千年來第一次傾心相待之人，一個(gè)是口口聲聲當(dāng)我做朋友的人，到最后卻都在欺瞞我。我似嘆非嘆地笑了笑，在雨中站了許久，直到有一個(gè)小仙娥跑過來喚我，我才回神。我問：“長琴太子來了多久了？”

　　小仙娥想了想：“太子殿下這些日子天天都來，一站就是七八個(gè)時(shí)辰。到晚間才回去?！?p>　　“晚間……”我的目光一厲，“那為何無人通報(bào)？”

　　小仙娥似乎被我忽然嚴(yán)厲起來的樣子嚇蒙了，怔怔地說：“通報(bào)，小仙每日都通報(bào)給了狐仙君。”

　　“小狐?”

　　小仙娥忙不迭地點(diǎn)頭：“對對對。小仙第一回想告訴娘娘的，在娘娘寢殿外被狐仙君給攔下了。狐仙君說娘娘近來憂思花神娘娘之事，并不得空，讓小仙每次告訴他便可，他自會轉(zhuǎn)告娘娘?！?p>　　“第一回？什么時(shí)候？”

　　小仙娥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大概半個(gè)月之前吧?！?p>　　半月之前？小狐的病就是半個(gè)月前突然得的。我冷冷一笑。也不管那個(gè)還在掰手指的小仙娥，大步向小狐的居所走去。

　　去而復(fù)返。小狐看見我似乎很高興，眼睛亮亮的，就像天上三千星河：“阿瑤你回來了。”

　　我嘴角噙著一味淺笑，眼中卻殊無笑意：“小狐，你病了半個(gè)月，沒有分毫起色么?”

　　小狐乖巧地低下頭：“阿瑤知道，我的底子比他們都弱，好起來也更不容易些。”

　　我“哦”了一聲，尾調(diào)略略拖長，把玩著桌上的一只瓷杯：“既然病的重，怎么還有精力管神女峰的庶務(wù)？嗯？”

　　小狐猛地抬頭：“阿瑤是為太子殿下來的?！?p>　　我看著他，不置可否。小狐沉吟了一瞬，道：“我不喜歡阿瑤同太子殿下親近?！?p>　　“就憑這個(gè)，誰給你的權(quán)力隱瞞不報(bào)！”瓷杯用力砸在了地上。

　　小狐看著地上碎開的瓷杯，輕“呵”了一聲：“沒人給我的權(quán)力，我只是不想看見你與長琴在一起?！?p>　　我瞇了瞇眼睛：“你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什么人？管我與誰親近？”

　　小狐抬眸看我：“我不是你什么人，我也管不了你與誰親近。但我就是不想看你與旁人親近。我想要阿瑤是我的，是我一個(gè)人的?！鼻嗄甑脑捳Z中滿是執(zhí)拗。

　　我被他這句話弄懵了。他繼續(xù)說：“先是風(fēng)神，后是荷花花主。你每一次都把我推給別人，可你從未問過我到底喜歡的是誰。每一次看你向別人走去，我都嫉妒得發(fā)狂。阿瑤，我只有你，一直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好不好？”

　　我深吸一口氣，直視著他：“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那么我問你，病是裝的，身份也是假的，你讓我怎么信你？”

　　小狐張了張嘴，忽而輕笑：“阿瑤果真查過我的身份呢?！?p>　　我沒查過他的身份，查過的是長琴，但我終究沒有解釋。他眼中的星光在漸漸暗淡：“阿瑤，我無法保證對你毫不隱瞞，更不能把我的身份告訴你。這是我的底線，說不得?！?p>　　我冷冷地看著他，不語。他的手攥成拳：“但我真的喜歡你。我方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不能做到毫不隱瞞，但只要可以，我會把我能說的一切都告訴你?！?p>　　我沉默地看著他。明明還是那張臉，卻讓我陌生得害怕。在神女峰，他一直都是柔柔弱弱、要人哄著陪著的孩子?？僧?dāng)褪去偽裝后，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強(qiáng)大。此刻，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是上位者長久沉淀的威嚴(yán)，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讓我想起他對付北斗星君時(shí)的游刃有余、進(jìn)退合度。他的眼睛明亮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猶如瀲滟星河，好看得驚世駭俗。我自嘲一笑，別人是眼瞎，而我是心瞎，瞎得厲害。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又怎會尋常？

　　我舒了口氣，淡淡一笑：“放心吧。你不愿說，我便不會問。”

　　我轉(zhuǎn)身離開，在跨過門檻的時(shí)候，我頓了頓，低聲說：“有些事情是勉強(qiáng)不來的，不是誰說了就算的。很多東西其實(shí)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一旦越了界，就再也回不了頭。放下吧，你值得更好的。今日你所言，我可以當(dāng)作從未聽過。”

　　說畢，不再逗留，跨過了門檻。

　　【作者視角】

　　小狐望著少女離開的背影，一言不發(fā)，唯有眼中的冰雪難以消散。久久，他忽而一笑，仿佛自語似的，輕聲喃喃：“可是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一點(diǎn)也不好……從未聽過，阿瑤，你的心還真如當(dāng)年他們說的那般狠啊……”

　　似乎是嘆息，可又比嘆息多了幾分復(fù)雜的情緒。他閉了閉眼睛。當(dāng)年，昆侖山上，他被神界追殺，他以為他就要死了。是她救了他。他永遠(yuǎn)難以忘記，那一日，少女一襲湖水色長裙，驚艷了他已枯死的心……

　　當(dāng)再度睜開眼時(shí)，他的雙眸已恢復(fù)清明，只是眼中的寒光讓人心悸。他微微含笑，語調(diào)異常溫柔：“既已入了我的局，又怎可能放你全身而退……”

　　【作者視角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