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梨花開得似是比往年晚些,暖風過處蕩起一層層白色的漣漪。
鏤花小樓里,一陣輕快的脆響傳入耳際,透過斑駁的光影望去時,女子姣好的面容,微紅的雙頰和嘴角那尚未消逝的酒窩便自然地映入了眼簾。
看樣子,她應是很激動,那不時微顫的嬌軀便證明了一切,只聽得她嘴里不住呢喃著:“他終于要回來了,終于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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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瓊王朝,以它盛產(chǎn)美玉而得名,也因如此,國人素喜似玉般圣潔的白梨花,珍惜他們現(xiàn)有的祥和年歲。
梨落出生在梨花盛開的季節(jié),其父白文侯老來得子,歡喜異常,只希望女兒可以似梨花般不染塵垢,便取名白梨落。
白文侯因侍朝多年,輔佐了三代帝王而深受世人尊敬,皇帝念其年歲已高,膝下僅有一女,便在梨落未滿周歲之際為其訂下了娃娃親。
梨落自懂事起,便知有個比自己大上兩歲的小哥哥是自己未來的夫君,而那個梨落口中的小哥哥,墨將軍之子墨逸蕭更是從小便知有個叫梨落的小女孩是自己未來的妻,是自己要守護一生的人。大概,在那個懵懂的年歲里,他們便將彼此刻入了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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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光陰彈指已過,當初的女娃娃已長成娉婷少女,再有一個月,她就要及笄了,在那個梨花漫天的日子里嫁給天瓊王朝的少將軍------墨逸蕭,她從父親那里得知,墨逸蕭為人謙和豪爽,長相也極為俊美,是個難得的為將之才。梨落向來崇拜英雄,心里便對這個素未蒙面的夫君添了幾分愛慕之意。
梨落懷著少女羞澀的心事想象著自己未來夫君英俊的面容,直至月上樹梢,她才收回神思,加快了手頭上牽引的動作。很快,一幅鴛鴦戲水的雛形漸入眼簾,末了,梨落只覺還不夠完美,思慮片許,又在絲絹上繡上了她素日最喜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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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嘩的街頭,十里紅妝與漫天的白梨花交纏著,墨逸蕭騎坐棗紅駿馬,神色是掩飾不住的歡愉。今夜過后,那個名叫白梨落的小女孩就要冠上他的姓氏,成為他唯一的女人。
夜越發(fā)濃厚,白梨落端坐喜榻之上,靜候新郎的到來,門“吱呀”一聲打開,男子身上微醺的酒氣伴隨著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撲鼻而來,使得梨落越發(fā)羞澀難安,芊芊玉手不斷絞著手心的喜帕。
伴隨著一陣低笑,紅色蓋頭被墨逸蕭輕柔挑起,梨落陡然撞進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雙頰不覺紅云一片,與不時跳躍的燭火映襯著,那驚鴻一現(xiàn)的美,直看得墨逸蕭神魂飄蕩,如此神仙般的人物是他的妻,是他要守護的女人。
墨逸蕭走上前輕攬梨落肩頭,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道:“落兒,你會走我此生唯一的妻。”
梨落此時也不再拘緊,眨著水漾的杏眸,一字一句說道:“梨落此生只愿與夫君白守不相離。”
說著,她又將手里的喜帕遞予墨逸蕭,并道:“這塊帕子是我自己繡的,望夫君收下?!?p> 墨逸蕭一邊打開喜帕一邊調(diào)笑道:“哦,可是定情信物?”
只見絲帕上面兩只戲水的鴛鴦繡得栩栩如生,鴛鴦旁邊那用黑色絲線繡的詩句格外引人注目。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梨落語帶羞澀喃喃細語。
墨逸蕭見此,心情越發(fā)舒暢,不禁戲謔道:“夫人之意,正是逸蕭之意?!?p> 窗外細雨微斜,室內(nèi)春意纏綿。
光陰這個東西,不經(jīng)意間竊取人們的癡情,任那離人如何長恨,細水是否長東,卻是無可挽回。
兩度春秋恍然已過,天瓊王朝國力日發(fā)昌盛,邊境雖小爭不斷,卻未曾發(fā)生大事,墨逸蕭也有了足夠的時間陪伴梨落。
此時,將軍府內(nèi)的雕梁畫棟都布滿了喜悅之意,就連最低等的仆人也不覺喜上眉梢。這一切,都被這所宅子的主人所感染。
梨園內(nèi)描繪著一對白衣飄然的碧人,女子伴著悠揚琴律,踏著滿地芬芳隨風曼舞,恍若神仙妃子,那驚鴻的舞姿不住引人魂魄,叫人沉淪。
一舞終了,女子小跑向那尤自撫琴的男子,輕快的女音隨著不斷靠近的腳步傳入男子耳際:“逸蕭,我跳得如何?”
墨逸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輕笑道:“落兒的舞姿倒是讓我這個凡夫俗子大開眼界?!?p> 梨落聽后雙頰粉紅,不覺嬌嗔道:“凈會取笑人家?!?p> 園內(nèi)頓時響起男子爽朗的笑聲。
不過,梨落并未理會他的戲謔,徑直問道:“曲子可有出處?”
墨逸蕭此時也斂起了玩意,柔聲道:“不曾,這首曲子連同彈奏曲子的人都獨屬于落兒。”
浩茫天地,無常世事,唯有彼此,當屬永恒。
晨曦的涼意最是難測,溫潤如早春細雨,冷冽似臘月堅雹。
落英閣內(nèi),墨逸蕭神情專注地為梨落絲絲挽起三千墨華,遂又執(zhí)起鏡花臺上的眉筆,細細地為她畫好每道眉路,那尖尖的柳眉一點點刻入他的心頭。
墨逸蕭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女人,便如浮于瓣瓣梨海,心神恍然,直道他的落兒定是梨仙轉(zhuǎn)世。于是,他輕蘸脂粉在樂梨落額間落下一朵嫩梨,潔而不妖的梨花剎那綻放,不知是花襯了人,還是人襯了花。
梨落見著夫君為自己點的梨瓣不覺心生暖意,眼角眉梢都泛著甜意:“夫君,落兒愿……”
話語未完,便傳來仆人匆忙地通報,皇宮傳來急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蠻夷南下犯我疆土,掠我城池,欺我百姓,現(xiàn)任墨少將軍為兵馬大元帥,即刻點兵,驅(qū)逐蠻夷,平復北疆,還我天瓊王朝太平江山,欽此!”
皇帝近侍用嘹亮的嗓音宣讀了圣旨,讓梨落原本憂慮的心沉入了谷底,逸蕭要出征了。
墨逸蕭聽后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飛奔戰(zhàn)場擊殺蠻夷,他來不及思慮太多,更來不及話別親人,旋即披上戰(zhàn)甲,駕馭愛馬,帶領(lǐng)數(shù)十萬天瓊大軍直奔北疆。
落兒,等我回來!
黃昏之下,梨落看著滾滾黃沙漸行消隱,眼淚不住溢出,模糊了視線。
“夫君,落兒愿……愿你早日平安歸來,再為落兒點上梨花妝?!?p> 白梨花開了又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知已過幾度春秋。
午夜夢回之際,梨落每每夢起梨園的弦音曼舞,心便隱隱抽痛,淚水不由得沾濕枕巾。
已是了無睡意,梨落起身披了件白色紗衣,推開了映著皎潔月華的窗扇,相思順著當空的皓月一寸寸蔓延至北疆。
“夜深了,不知夫君是否安睡?北疆嚴寒,他又是否記起加衣,是否受傷,是否記得思念落兒?”梨落像無數(shù)個靜晚那般獨自呢喃著。
相思是銷魂蝕骨的毒藥,讓人疼痛又沉溺,因為痛著痛著便自得甜滋味了。飲下相思的人,只能日見自己形容憔悴,卻也是心甘。
北疆。
冷冽的寒風不住吹擊著軍帳,刺骨的冰寒順著血液直達心底,濃郁的思念漫潮般籠罩了這些離家的將士。
主帳內(nèi),墨逸蕭斂起了白日所有魄人的氣勢,伴著搖曳的燭火勾勒心中愛人的模樣,此時的他只是一個不住思念妻子的男人。
“等我,我很快便會歸來?!?p> 一場盛大的梨花宴在天瓊王朝舉行,空中不住下散的梨瓣仿若在邀約人們共舞,這個四月對于百姓來說注定是溫暖的四月。
鏤花小樓里,梨落一遍又一遍看著北疆的信件,那微顫的嬌軀和銀鈴般的笑聲彰顯了她此時的激動。
梨落早前雖也收到幾封北疆的信件,但都不及此封的片言只語讓她來的歡喜:落兒,多則半月為夫定歸。
落日的余暉不住透紅天際,梨落抬頭望著那渲著夕陽顏色的朵朵梨瓣,心中不覺泛起甜意,想她初嫁將軍府之時,也是有著今日這般的云錦。
但梨落又哪會曉得,用鮮血織就的紅錦更為奪目。
半月之后的天瓊街頭,一襲紅妝的女子驚艷了路人,她那額間的灼灼紅梅在這紛飛的梨瓣間,倒生出了幾分別樣的脫俗之意。
不消多時,城外傳來了千軍萬騎之聲,有人驚呼:“一定是將軍回來了!”城中的官民頓時沸騰一片。
馬蹄聲越來越近,梨落的心不由得緊縮起來,百姓們自主地讓出了一條通道,敬仰著,歡呼著他們的英雄。
但凱旋的將士并未因百姓的熱情表現(xiàn)出幾多歡喜之意。打頭的將領(lǐng)從進城的那刻起,手中便一直舉著一幅展開的畫軸,不住在人群中搜尋著什么。
突然,他注意到了那抹紅色的艷影,眼底頓時涌出無比復雜的情緒。
梨落見軍中并無墨逸蕭的身影已是焦慮難安,此時見那將領(lǐng)這般看向自己,心中頓時升起一抹不詳?shù)念A感,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卻也證實了她的預感。
但見打頭的將領(lǐng)走至梨落跟前便翻身下馬,將手中的畫軸遞與梨落,開口道:“嫂夫人,這是將軍讓我交給你的?!?p> “夫君他人呢,可是有事耽擱了?”梨落接過畫軸不安問道。
將令躊躇許久不知該如何開口:“將軍他,他……回不來了?!?p> 梨落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聽,瞪大了眼睛,顫聲問道:“為什么……回不來了?”
將領(lǐng)深深看了梨落一眼,低呼道:“抬上來!”便見眾多士兵抬過一個狀似棺槨的簡易木箱。
梨落的雙眼始終緊盯著那個巨大的木箱,心跳好似靜止了般,渾身的血液不斷僵冷。
“退下!”又是一聲低呼,等到士兵退離后,將領(lǐng)親自走上前推開了木箱的蓋子,刺鼻的血腥味頓時撲鼻而來,箱子里面仰躺的一身血衣的男子讓人盡覽無疑。
“將軍!”“將軍!”“……”
那響徹天際的悲呼及聲聲脆響將梨落飄離的神魂拉回現(xiàn)實,目光所過之處,數(shù)萬將士皆垂首跪地,悲痛的氣息霎時籠罩了天瓊王朝的整個上空。
梨落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當他看清那一身血衣躺在冰冷棺槨里的男子正是昔日對她千般恩寵的夫君時,身體便同被刀劍生生凌遲,痛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一顆心不知何時被撕扯的血肉模糊。千般痛,萬般苦,都化作滾燙的淚水傾瀉而下。
“夫君……你又讓我……如何……獨活……”梨落已是泣不成聲,淚水不住打濕那精致的妝容,惟有額間的紅梅綻放地越發(fā)灼熱妖異。
她終是經(jīng)受不住,眼前一黑,頓失了知覺昏死過去。
記憶倘若可以回溯,時光是否能夠倒流?匆匆活過一遭,所念所求不過“情”之一字,僅此一字,不知造就幾多別離不得。
憶當年初相見,暖陽下的墨衣少年撩撥了梨瓣心扉,自此情根深種。夢回之際,月華傾,白梨落,思年少。
自相信,今生緣,前世牽。與君盟約,今生不離,又可知,前世已定。白梨情,白梨怨,情怨纏綿,怎分得清,哪情,哪怨?
細雨和風盟春,春日至,細雨斜,和風傾;弦音幽谷盟崖,弦音繞,幽谷蕩;白梨暖陽盟晨,晨曉始,白梨落,暖陽戀。
夢回崖畔,白衣素琴,獨奏《梨怨》。一怨春日苦短,二怨樹生少情,三怨離別無常。
既入夢,又何出,琴音絕,空崖寂,離別人,再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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