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愿醒像是被說中心事般惱羞成怒,道:“你果然是個瞎子!我將你打成重傷,又刺傷夏醉生,你竟說我不忍心殺你們?那么,我再殺你們一次如何?”薄愿醒說著,運起內(nèi)力,房間里頓時殺意四起,他雖也傷勢未復(fù),但受傷的猛虎畢竟仍是猛虎!
思酒微微一笑,似乎絲毫未被薄愿醒的殺氣所影響,道:“你也說了,是‘重傷’,刺傷。那你我比拼內(nèi)力,我落敗之后,你為何不趁機斬草除根,反而專門囑咐醉兒,要我七日內(nèi)不可使用武功,并服用她的碧落丹,每日調(diào)養(yǎng)氣息一個時辰,方無性命之憂?你被醉兒使計刺傷,盛怒之下,為何只是將她的針反刺回去,卻不傷及她的性命?我聽聞的愿醒皇,似乎不是這樣對敵人寬容的人啊?!彼季飘?dāng)時只聽醉生一聲慘叫,他情急之下一怒入魔,他一向心思細膩,如今回頭想想,事情似乎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
薄愿醒被思酒說中也許連自己都沒有細想過的心事,不由惱羞成怒,強自撐著道:“呵,那又如何?你們的性命在我眼中,就如螻蟻一般,殺了你們又如何?饒了你們又如何?那也代表不了什么!”
思酒道:“素聞愿醒皇足智多謀,絕不肯浪費一絲力氣,若無必勝的把握,絕不會出手。你想憑借我們的力量找到水晶宮,而當(dāng)我們找到水晶宮之后,憑你的智謀,有一萬種方法獨得水晶宮,你卻選擇了最原始、最費力、卻也最公平的方法來得到它。就是和我決斗。這種方式既吃力又不討好,甚至你沒有必勝的把握,無愿村最靈巧機變、不愿費力的愿醒皇,為何會采取這樣的方式呢?”
思酒頓了一頓,道:“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愿醒皇這次面對的,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的朋友,他想要用最公平的方式來和朋友一決勝負!”
薄愿醒無話可辯,冷笑道:“不過俗日無聊,看你勉強能當(dāng)我的對手,找點樂子罷了,那又代表得了什么?你如此聰明,就算我對你使計,恐怕你立刻就猜出來了吧?”
思酒微笑道:“你夸我聰明,意思可是我猜對了?”
薄愿醒一時疏忽,竟被思酒鉆了空子,不由冷冷道:“隨你怎么說,總之我敗給了你,這水晶宮是你的了,我這就離開!”薄愿醒說著,就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水晶宮的門口!
思酒沒想到自己三言兩語竟把這位叱咤風(fēng)云的愿醒皇給說跑了,怕他真的就此一走了之,不由祭出了自己的殺手锏,道:“等一下!你和你的弟弟,其實他比較懦弱吧!”
薄愿醒聞言,一向清秀的面孔竟扭曲起來,一瞬間,醉生感覺到薄愿醒身上涌出了滔天的殺意,似乎想將自己二人趕盡殺絕,但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薄愿醒很快恢復(fù)了平靜,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地道:“花思酒,別再給我瞎猜了。否則,我會反悔我的決定?!?p> 思酒一向很有分寸,此刻卻像是不會看眼色一般不屈不撓地道:“我想,你一定很喜歡你的弟弟。”
薄愿醒再也忍不住,大怒道:“住嘴!你懂什么?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薄愿醒內(nèi)力流轉(zhuǎn),掌心凝聚起藍色火焰,他一掌向水晶墻上的夜明珠擊去,夜明珠霎時間化為粉末,飄飄揚揚地灑落下來,如果薄愿醒不是顧慮到思酒身受重傷,這一掌怕是已經(jīng)打在了他的身上!
薄愿醒雷霆之怒,思酒卻好像渾不在意,繼續(xù)咄咄逼人地道:“你的弟弟,想必也很信賴著你?!?p> 薄愿醒吼道:“我叫你不要說了!聽不懂么?!”他狂怒之下雙掌齊出,只聽“蓬”的一聲,墻面上一整排的夜明珠在他的掌力之下化為粉末,粉末如白雪般紛紛揚揚落下,將水晶地面鋪成一片雪白。
思酒不為所動,發(fā)出了他最后的致命一擊:“傾塵,我相信你。告訴我,當(dāng)年彼岸門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思酒叫回了薄愿醒從前和他們在一起時所用的名字,他的一句“我相信你!”像是一顆驚雷在薄愿醒腦中爆炸,薄愿醒一向足智多謀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只有思酒的一句“我相信你!”反反復(fù)復(fù)在腦中回蕩,他覺得自己心中下起了連綿的雨,那雨如此溫暖,漸漸滋潤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田。一陣酸澀涌上他的眼睛,讓他幾乎要流下淚來。他拼命地睜大眼睛,他絕不會哭,因為,從七歲那年,他就發(fā)誓,他再也不會流一滴眼淚!眼淚,是弱者擁有的、最不值錢、最被人看不起、最不被人在乎的東西!他想,如果十四年前,也有人對他說一句“我相信你!”,是不是,他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用力關(guān)上他傷痕累累的心門,而他今日終于等到了那個人,那個人以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闖進他的心門,灑落一地的陽光與明媚,那個人現(xiàn)在甚至伸出手來,要帶他一起離開那個黑暗的世界!薄愿醒雙手無力地垂下,他張張口,像是想要說什么,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醉生困惑地看著他們兩個,她雖然不是很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隱隱感覺到薄愿醒似乎一直在對他們手下留情,眼看薄愿醒一向從容不迫的臉上流露出不知所措、困惑甚至是脆弱,還有一絲可能他自己也不懂的情緒,醉生不由握住他的手,道:“不論你是愿醒皇,還是傾塵,你都不是孤身一人,我永遠認你是我的傾塵弟弟!”
薄愿醒聽到醉生的話,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一幕幕過去的情景,那些情景有的讓他痛徹心扉,有的成為他一生的噩夢,他默默地背負了所有黑暗,直至所有人都誤會他,痛罵他,他也不曾解釋一句。從那個人逝去的那天開始,他的世界便沒有了陽光,他在黑暗中獨自行走了那么久,久到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孤身一人。
而現(xiàn)在,突然有人對他說,他不是孤身一人!他倆穿過他偽裝的層層擬態(tài),輕輕巧巧地落到他的心里,對那個被封閉在他內(nèi)心最深處、那個脆弱、無助、天真、愛哭的小男孩說:“別怕,你不是孤身一人!”
薄愿醒再也抑制不住從內(nèi)心深處傳來的悸動與渴望,他想不顧一切地擁抱那希望,哪怕是虛幻的希望!
薄愿醒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因此不得不靠在墻上,他慢慢地蹲下來,墻上殘存的夜明珠灑落的光輝映在他臉上,將他的側(cè)臉映得柔和而朦朧,在光與影的交錯中,薄愿醒緩緩開口道:“花大哥,你真的很聰明。你猜得和事實,也差不了多少了……”
薄愿醒出生在名門之家,曾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兄弟倆長得都跟粉團似的,抱到哪都被人夸“真是一對兒可愛的玉人”。薄愿醒本名薄長生,他的弟弟叫薄傾塵,他倆雖然長得一模一樣,性格卻截然不同。長生和傾塵曾有一個幸福的童年,他們的母親雖然不會武功,卻是這世上頂頂溫柔可愛的人,她全心全意地疼愛她的兩個孩子。母親雖然已為人母,但也許是父親把她保護得太好,她的行為還像個小孩子般單純,她甚至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她的小腦袋里總裝著許多天真浪漫的想法,即使她在生活上沒有完全照顧好兩個孩子,一切也用她熱烈又質(zhì)樸的愛彌補了。
薄長生和薄傾塵也全心全意地愛著他們的母親。也許是父親太慣著她了,因此她孩子氣的天真也注定了母親的脆弱。如果意外不曾發(fā)生,也許他們一家人會永遠幸福地過下去??墒撬械囊磺?,都在那一天起,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父親是睥睨一方的將軍,戰(zhàn)無不勝,那次皇上派他出征時,他卻中了金人的奸計,不屈而死。母親聽聞父親死訊,幾度暈厥,她全心全意地依賴著父親,如今父親一去,她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她日夜思念著父親,幾乎想追隨他而去,但這個勇敢的小人想起她的兩個孩子,竟用她難以想象的堅強挺了過來,皇帝遷怒父親的戰(zhàn)敗,抄沒了母親的全部家財,她只能靠著父親從前部下的接濟勉強度日。
然而,悲劇還是發(fā)生了。那天她接了縫補的活,一直縫到了深夜,她實在是太累了,迷迷糊糊便睡著了,而就是那一夜,傾塵發(fā)起了高燒。她總是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再警覺一些,察覺到自己這個本就有些體弱的小兒子的狀況,第二天她是被發(fā)覺弟弟不對勁的長生搖醒的。母親急得連鞋子都沒有穿就抱著傾塵去看醫(yī)生,可是已經(jīng)晚了。
醫(yī)生保住了傾塵的性命,卻道,這孩子這輩子都不能習(xí)武了。醫(yī)生責(zé)怪母親道,你也太粗心了,如果再早送過來一刻,傾塵就能和正常人一樣健康。
母親張張口,想要說什么,終究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她連眼淚都沒有流,父親走后,她似乎就明白了,她的眼淚除了對著父親,否則沒有一絲用處。這個可憐的、脆弱的小人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從此,她和她的心一起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