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的太康死氣沉沉,狂風(fēng)呼嘯,似群魔亂舞。
而深夜的鎮(zhèn)魔獄,來了一個人。
不是恭親王,也不是陳功,更不是蕭妃。
而是一位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的人。
天穹閣副閣主夏侯黎!
靖帝的庶弟,夏侯淳的幺叔。
這位親王不類靖帝,形貌、脾味以及性格等,皆不像。
傳聞夏侯黎幼年有宿慧,且修道天賦極佳,胸有丘壑,早年其便有奪嫡之心,只是被靖帝強(qiáng)壓一頭,足足二十年不曾抬頭。
加之其小靖帝十余歲,幾乎與夏侯淳年齡相近,長兄為父,視其近子,故而其屢次犯禁都被靖帝寬恕。
夏侯黎貌似恭儉,實則狡詐,所謂相由心生,這斯樣貌頗顯陰鷙,鷹鉤豺肩、虎背熊腰,宛若武夫。
他漠然而立,冷視夏侯淳良久后,緩緩言道:“太子準(zhǔn)備好何時上路了么?”
夏侯淳轉(zhuǎn)過身來,目光復(fù)雜,輕語道:“原來是你?!?p> 只見這位身穿八爪蟒袍,雖未封王,卻替靖帝執(zhí)掌鎮(zhèn)壓修道人的天穹閣,在名譽(yù)閣主靖帝不管事兒的情況下,副閣主其實便是真正的實際掌控者,故又被修凡兩道暗呼為‘影子皇帝’。
其權(quán)力在整個靖國,僅次于靖帝。
夏侯黎搖了搖頭,笑道:“你誤會了,我只是打下手罷了?!?p> 夏侯淳瞳孔一縮,心臟為之一縮,扳倒一位太子不需要動用如此龐大力量,那么對方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忽然心悸,臉色陡然陰沉地道:“你們果然想要篡權(quán)!”
看出夏侯淳醒悟,夏侯黎大笑道:“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這把椅子,你幺叔終究還是要坐坐的啊。”
隨即他戲謔地看著夏侯淳,問道:“我的乖侄兒,不知你想站著死還是躺著死?”
夏侯淳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牢門口,譏諷道:“有何區(qū)別么?”
夏侯黎笑容收斂,淡聲道:“站著死,便是撞墻自盡;躺著死,便是賜御酒一杯?”
夏侯淳撫掌大贊,繼而冷笑道:“好一個畏罪自盡,端的滴水不漏?!?p> 夏侯黎微微皺眉,這小子莫非還有何倚仗不成?
他腦中一轉(zhuǎn),而今陳相自削相位,皇兄臥病在床,其余宰相都作壁上觀,誰敢淌這趟渾水?
如此一來,此子必死無疑。
然而夏侯淳臉上全無灰敗之氣,如同看死人般看著夏侯黎,嘿然道:“小叔,你以為你的謀劃隱秘、無人知曉,實則早已錯漏百出,只可惜機(jī)關(guān)算盡,到頭來確實一場空,可憐,可憐啊?!?p> 話音剛落,一道公鴨子叫聲傳來:“陛下駕到!”
夏侯黎身形一僵,繼而霍然轉(zhuǎn)身,下意識失聲叫道:“他不是快死了么?”
“誰說朕要死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當(dāng)即便有一道沉渾聲音滾滾而來。
夏侯黎一臉不敢置信,喃喃自語地道:“修為盡廢,命垂一線,不是要死了又是什么?”
腳步聲越發(fā)逼近,餓而一道身穿龍袍的蓄須中年穩(wěn)步踏來,看著失魂落魄的夏侯黎,威嚴(yán)眸子中劃過一絲失望,旋即便將目光落在夏侯淳身上。
父子二人凝視良久。
一道無情而冷漠的聲音緩緩響起:“為何謀逆?”
夏侯淳眉頭一挑,直勾勾地盯著這位靖國天子:“父皇不相信兒臣嗎?”
靖帝面無表情地道:“朕只相信親眼所見。”
夏侯淳輕呵一聲,靖帝豈會輕信耳目所聞,但之所以這么說,還是其內(nèi)心多疑猜忌導(dǎo)致。
這是自古以來所有統(tǒng)治者的通病,根本無解。
夏侯淳幽幽地道:“父皇若果真明鑒萬里,稍加探查便知真相?!?p> 靖帝瞇眼,忽然問道:“朕病危時,你在何處?”
夏侯淳垂眼低眉,沉默片刻后,暗嘆一聲,輕聲回道:“東宮。”
“緣何剛聽聞貴妃謀逆便要攻占宮禁,你作何解釋?”靖帝逼問道。
夏侯淳默然片刻,回道:“夏侯氏國祚豈可落于外人之手?!?p> 靖帝當(dāng)即大怒:“你還說沒有謀逆之心,犯上作亂便是誅殺九族的大罪!”
夏侯淳這會兒已經(jīng)明白事情根由為何,直接抬頭凝視靖帝:“若父皇不曾專寵蕭妃、任用奸佞,靖國朝綱何以被禍亂至此?”
他譏諷道:“再則您方才也說了,謀逆乃九族皆斬之重罪,父皇你是不是也該引頸待戮?”
“放肆?。 本傅郛?dāng)即變色,震怒咆哮地道。
在兩人對峙之際,咔嚓一聲,打破這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父子當(dāng)即怒視過去。
夏侯黎訕訕而笑,正欲離開。
靖帝歪頭瞥了眼幼弟,“幾次了?”
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夏侯黎一去不復(fù)返,半真半假地哆嗦道:“回皇兄,三次了。”
靖帝幽幽地道:“謀逆三次了啊,都說事不過三,你讓朕怎么處置你才妥當(dāng)?”
虎背熊腰的夏侯黎身子彎成弓蝦,莫名一抖,猶如昔日恐懼與陰影再至,澀聲道:“全憑皇兄意旨?!?p> 靖帝轉(zhuǎn)過身,拍了拍夏侯黎的臉頰,輕聲道:“這大好的腦袋若是被斬了,倒還真是挺可惜的?!?p> 夏侯黎如蒙大赦,噗通跪倒在地,狂喜道:“謝皇兄不殺之恩?!?p> 靖帝大手一揮:“那就去西南鎮(zhèn)壓蠻子吧?!?p> 夏侯黎啊了一聲,目瞪口呆。
旋即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待其離開后,靖帝臉色當(dāng)即一緩,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p> 太監(jiān)們恭謹(jǐn)撤下。
待所有人離去后,靖帝臉色一緩,溫聲問道:“我兒如何?可有受傷?”
夏侯淳心中一愕,這位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腦中飛快運轉(zhuǎn),也是,虎毒尚且不食子,看來這個便宜老爹沒打算殺他。
他也順勢大松口氣,癱軟坐下,冷哼一聲:“你要是再來晚一步,你家太子就真的要被斬首了?!?p> “怎么會,一切都在你父皇掌控之中呢!”靖帝臉色一僵,臉上露出愧疚,溫聲地道。
夏侯淳卻有些心驚肉跳,暗忖好險,本以為自家金手指是逆天的推理斷案之能,再不濟(jì)也是強(qiáng)大的人脈與手段。
哪料是有個牛逼的爹啊。
我雖不想有個突如其來的兒子,但對于從天而降的爹還是不排斥的,唔,華夏兒女嘛,就是這么孝順。
他瞥了一眼夏侯黎離去的方向,皺眉道:“為何不殺了他,你不像心慈手軟的人啊?!?p> 靖帝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怎么說話呢?!?p> 他語氣一頓,緩緩言道:“連你都知道放長線釣大魚,為父又豈能不知?只不過讓他多活一段時日罷了?!?p> 夏侯淳張了張嘴,其實他想說,養(yǎng)虎為患,后患無窮的,不過話到嘴邊卻成了:“那道罷黜太子的旨意是怎么回事,真是你弄出來的?”
靖帝聞言一滯,臉上掠過一絲尷尬,連連擺手,解釋道:“哪能呢,是你蕭姨娘擅自做主,偷偷拿去蓋的章?!?p> 眼看夏侯淳似有不悅,靖帝當(dāng)即言道:“不過你放心,那道旨意為父已經(jīng)收回了,而且旨意未曾頒行中樞,更未曾下達(dá)州郡,故而無人知曉此事。”
夏侯淳心中暗松口氣,沒好氣地道:“我還真以為你要廢了我呢?!?p> 靖帝笑了笑,眼看夏侯淳臉色再次不善,他當(dāng)即信誓旦旦地道:“怎么可能,爹就是退位讓賢也不會真的廢了你啊?!?p> 夏侯淳心中一動,知曉靖帝與原身已過世的靖后感情深厚,相濡以沫長達(dá)二十年,自然不是萬寧宮那位可比的。
至于其余妃嬪所生的皇子,也是掛著一個皇子名稱,有名無實,不得寵。
原身夏侯淳不僅是皇后所生,更是東靖根正苗紅的嫡長子,且承襲太子之位已有經(jīng)年,名望深入人心,不易被廢。
當(dāng)然了,經(jīng)過這次“謀逆”事件之后,太子的聲望恐怕會下降不少。
而且,原身太子之死,可并非表面上那么簡單。
夏侯淳微微瞇眼,忽然喚了一聲:
“父皇!”
靖帝和顏悅色地道:“爹在呢?!?p> 夏侯淳誠懇勸道:“蕭妃野心昭然若揭,若不根除此隱患,恐會影響我大靖根本,且其兄蕭元正掌控中書、權(quán)傾朝野,倘若日后二人果真篡位謀逆,我夏侯氏該當(dāng)如何?不得不防啊!”
靖帝躊躇不定,遲疑地道:“這個,有這么嚴(yán)重么?”
夏侯淳面容沉重,肅容正色道:“父皇不知,兒聞蕭妃假借圣意,多次召蕭相入禁,以圖不軌;且蕭元正久居相位,上蔽圣聽、中結(jié)亂黨、下亂黎庶,令朝野戰(zhàn)兢、百官惶恐。
加之其親信遍布軍武,黨羽深植內(nèi)外,一旦起逆,我夏侯必有覆國滅族之憂?!?p> 靖帝臉色一變:“那蕭賊竟膽大妄為至此?朕立即去好好查探!將其等亂黨拿下!”
夏侯淳大手一揮:“父皇放心,你只管坐鎮(zhèn)中樞,有孩兒為你整飭朝政,滌蕩乾坤?!?p> 只見他輕咳一聲后,認(rèn)真地道:“請父皇予我尚方寶劍,我必為國除賊,幫您分憂!”
怎料靖帝竟然勃然大怒:“你竟還賊心不死!”
說完便袖袍一甩,攜怒而去。
倒是夏侯淳臉色一僵,隨即腦中忽然閃過一道念頭:這老家伙莫非還是不愿放權(quán)?
疑心病太重。
夏侯淳暗嘆,看來這個靖帝雖然有手段,有抱負(fù),但終究還是不夠狠。
然而靖帝心軟,不代表那個蛇蝎美人會講慈悲,這個“仁皇帝”不知道他的仁慈已經(jīng)害了太子一命,還以為只是內(nèi)庭普通紛爭。
但不管如何,蕭妃雖然虎視眈眈,但靖帝畢竟還是向著自己。
他暗忖,看來這死里逃生后的第一步便是除滅妖妃??!
她若不死,自己將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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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敕令抵達(dá)鎮(zhèn)魔獄:貶原天穹閣主夏侯黎為廬陵王,奪其職、徙西南。
太子夏侯淳舉止不當(dāng),禁足東宮三月,不許過問朝政。
至于罷黜太子的旨意訊息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來靖帝雖不愿誅殺枕邊人,但也沒有廢除太子之意。
呵,只可惜,和稀泥可不能根除矛盾,反而會縱容彼等,令其越發(fā)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