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將進酒》唐·李白
“哎呦,快死了、快死了,再也不喝了!誰要是再喝酒,誰就是王八蛋!”隔壁辦公室又傳來了老郝那時斷時續(xù)、亦真亦假的呻吟聲。
老郝大名郝長久,在臨海市四真堂醫(yī)藥公司的總務部門工作,自從以前的部門主管張主任退休以后,公司就將這一攤子事兒都甩給了他負責。此公古道熱腸、為人和善,更兼三寸不爛之舌,場面上著實是個漂亮人物,只是有一嗜好,那就是五谷雜糧里飛出來的“杯中尤物”——酒!同事們但見他每每喝得云里霧里、神魂顛倒,年齡相仿的老伙計拿他打趣,給他取了個雅號,喚作“好酒場”,江湖人稱“好場”。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本就自命朋友遍天下的郝長久,在負責了公司總務以后,由于工作關系,更是酒場不斷,今天和這個公司的朋友聯(lián)絡感情,明天又要安撫那個客商的情緒。同事們知道他能征善戰(zhàn)、來者不拒,即便他可去可不去的酒場、宴會,也都樂得邀他捧場助興、參戰(zhàn)增威。如此以來,“好酒場”的名聲更是人盡盛傳、威名遠播了!
這一日,公司正好有一單生意進入攻堅階段,為拿下這一單,公司責令銷售部門為客商安排了晚宴。主管銷售的部門經(jīng)理賈存亮正在發(fā)愁,“這頭次見面是歡迎宴會,生意談成功了那是慶功宴會,就是咱這不倫不類的酒場飯局,是酒也不醇、肉也不香,不好消化?。【瓦@一頓飯的功夫,生意成了吧,那是前期企劃部門和談判團隊的功勞;生意不成吧,那些大老爺又要罵咱們?nèi)蔷颇绎埓?,連一頓捅破窗戶紙的飯都吃不好!你們說,好好的生意干嘛非得整到飯桌上去?。 毙嘏仆k公桌上一摔,座椅轉(zhuǎn)了一圈,賈存亮唉聲連連地看著手下這群提起酒場宴會就牢騷滿腹的難兄難弟。
“找‘好場’??!他一出馬,咱這一單肯定就八九不離十了!”銷售員閔慧喊了一聲。閔慧是公司剛剛招聘的銷售員,天天無憂無慮地,對四真堂的什么事兒都感覺新鮮、好玩兒,大家都叫她“小米兒”。她經(jīng)常趁工作間隙,到總務去聽老郝那家伙眉飛色舞、唾星橫飛地神侃他那些酒精沙場的傳奇故事!“哎呀,我都快氣糊涂了,小米兒說得對!找‘好場’啊!”經(jīng)他一提醒,賈存亮豁然開朗地從他的高靠背轉(zhuǎn)椅上站了起來,“這哥們兒是有酒必喝、逢場必到,加上那公斤不倒的海量、口吐蓮花的才分,這一仗百分之百能打贏??!”說著他就摸起手機,迫不及待地給“好場”打了過去。
“喂,郝主任嗎?我是銷售老賈。”電話接通,賈存亮壓抑著心中的煩悶,異??蜌猓巴砩嫌袝r間嗎?我們銷售有個商務派對,時間緊迫、責任重大,煩請老兄出馬相助??!”一聽有酒場,郝長久來了精神,壓抑著心中的激動,裝出一副無可奈何地樣子,“賈經(jīng)理相邀,我老郝本該從命,只是最近我們總務也是應酬繁多,兄弟我疲于奔命,正想休息幾天呢!”閱人無數(shù)的賈存亮聽出了“好場”的裝腔作勢,冷笑著說:“誰不知老郝哥你千杯不醉、能征善戰(zhàn)啊,為了公司大局和兄弟我的工作,你就勉為其難嘛!”“那好吧,賈經(jīng)理盛情,我老郝恭敬不如從命嘍!幾點?去哪里喝?”老郝迫不及待的笑納了賈經(jīng)理的盛情相邀。賈存亮慢條斯理地說:“今晚六點,還是老地方皇尊御膳,咱們不見不散!”“好的!好的!”郝長久趕緊應承下來。
郝長久不單單是為了良宵的美酒佳肴、歌舞升平感到興奮。雖然他也是久經(jīng)沙場,但被這個級別的領導邀請參加這么高層次的宴會,對他來說已是久違的事情了。想著自己天天高朋盛宴、聲名日隆,老郝心里頗有些成就感:杯里乾坤大,盤中日月長,喝酒能喝出咱老郝這水平、這陣勢的也算功成名就了吧!
晚上五點多鐘,四真堂公私兩便、心照不宣的商務活動招待酒店——皇尊御膳。大廳休息區(qū),賈存亮和他的隊伍正在聽郝長久這家伙胡吹海捧。“‘小米兒’,最近越來越漂亮了,哪里的雨露滋潤的?找男朋友了吧?”老郝油腔滑調(diào)地,一句話逗得大家開懷大笑!“小米兒”正要去揪老郝的耳朵,賈存亮看時間已到,做個暫停的姿勢,對老郝客氣地說:“時間緊,任務重。今晚這場硬仗就看老兄你的了!”六點將至,對方客商一行三人準時來到,賈存亮連忙起身相迎,并煞有其事的介紹了宴會的實力外援老郝!閑敘片刻,大家走進包間,不想對方甄總率先開口:“賈經(jīng)理,請給我們上工作餐,不需要酒水,我們邊吃邊談,談完了這一單,公司還有其它工作安排!”一聽此言,賈存亮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預感,老郝也是一愣,未曾敘談就先道別意,與生意伙伴吃飯,還真沒見過這樣的路數(shù)。“哪能呢,甄總是我們四真堂最尊貴的客人,焉能如此怠慢,服務員,按剛才點好的菜單上菜!”不顧甄總的一再推辭,老郝強顏歡笑,慌忙應付著。
不一會兒,桌上擺滿了美味珍饈、海鮮山禽。郝長久望著眼前的盛宴,聞著杯中的酒香,心情漸漸平復,兩眼重又蕩漾起自鳴得意的流光。銷售經(jīng)理賈存亮首先致辭,就在大家舉杯之際,對方甄總微微皺了皺眉頭,再次發(fā)言道:“各位稍等,恕我直言!首先感謝貴公司盛情,閑話少敘,對于合作項目,我代表我們公司對貴公司提幾點建議,第一,貴公司現(xiàn)場管理混亂,作為醫(yī)藥銷售行業(yè),你們的原材料加工車間衛(wèi)生狀況實在堪憂,上次陪我參觀車間的工作人員在車間就給我敬煙,地面竟然還有痰跡。第二,貴公司工作人員使用的醫(yī)用手套我上次戴了一副,回來讓我們的工作人員檢驗,應該尚未達到咱們的行業(yè)標準吧!病從口入啊,咱治病救人的行業(yè)哪能出現(xiàn)這樣的低級錯誤!基于以上兩點,我方認為我們的項目暫時還不能進入實質(zhì)合作階段!再則,現(xiàn)在國家提倡廉潔從政、勤儉節(jié)約,咱們雖是私營企業(yè),可一絲一毫、一分一厘也都是老板和員工們的汗水,像今晚這樣鋪張浪費實在沒有必要!”一席話說得賈存亮一干人等目瞪口呆,看來不光是政府和國企在變化,私營企業(yè)也在變化,整個社會都在變化。老郝更是脊背發(fā)涼,那批醫(yī)用手套正是他上個月做主從一個酒場上相識的朋友那里聯(lián)系購買的!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草草收場,郝長久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唉,將進酒、杯莫停,這一餐鐘鼓饌玉怕是得慢慢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