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卷名】：棗莊來的小羊羔；前一章：《夏朝，我來自你謎一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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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有位學者叫邁克爾·H·哈特，他寫過一本書叫《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100名人排行榜》，隋文帝榜上有名。這是西方人的排行榜。之所以是隋文帝而不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自然有它的道理在。隋文帝在政治體制方面的卓越創(chuàng)舉是其一，繁榮社會經(jīng)濟是其二，其三，同等重要，也許更加偉大的，恐怕在于他是中國南北分裂三百年后統(tǒng)領一個多民族大融合國度的中國帝王。
然而，多民族大融合卻并非隋代一世之功。
所謂“夷”（北方游牧民族）“夏”的碰撞與融合的態(tài)勢，大約從周朝就開始了。周人早時居住在中國西北部，與戎狄雜居。所謂戎狄，也有姜姓姬姓的，說明他們和周人本應同宗，只是在歷史發(fā)展的某一點上產(chǎn)生了分化。古公亶父為什么要率領周人離開原來的居住地而進入關中平原？因為周人經(jīng)常遭受戎狄的騷擾，生活不安定。古公亶父是一個有仁慈心的人，不想因為兩部之間的戰(zhàn)事而導致生靈涂炭，于是主動撤出。周人南遷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劃時代的事件，它開啟了中原地區(qū)與四圍族裔進一步的分化、碰撞、互動乃至最終融合的歷史軌道。從此，有著戎狄之血液和文明因子的周人，在肥沃的關中平原進一步擁抱農(nóng)耕文明，創(chuàng)造農(nóng)耕文化，中原核心地帶河洛地區(qū)也就宿命般地等待著周王朝的到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周時期周王朝和各諸侯國的關系，有點“大周朝合眾國”的架勢。后來，諸侯漸強，周室式微，西戎的進攻更直接導致了鎬京的崩潰，東都洛陽以她無可取代的地位，正式登上中國的歷史舞臺。戰(zhàn)國時期，禮崩樂壞，所謂的“合眾國”搖搖欲墜，邊陲地區(qū)的游牧民族也愈發(fā)強悍?！耙摹薄跋摹睂χ耪侨f里長城的起因，這個無與倫比的巨大工程，為后世許多王朝所繼續(xù)。
秦人最早居住于東海之濱，商王朝器重他們，將他們舉族遷徙至西北地區(qū)，為商王朝鎮(zhèn)守西陲，抗御戎狄和周人。秦人處于游牧和農(nóng)耕兩個文明的交接點上，吸收了殷商、西周、西戎甚至中亞西亞文化里的因素。秦文化一開始就是一個兼容并蓄、積極進取的文化。牧野之戰(zhàn)后，秦人淪為周的奴隸，進入了幾百年的黑暗歲月。后來，由于非子養(yǎng)馬有功，受到周孝王賞識，被封到一個叫“秦”的地方，用以建立他們自己的城邑?！扒亍背闪诉@一族人和他們后來國家的名稱。
公元前771年，西戎進犯，鎬京淪陷。秦襄公護送周王東遷洛邑。周王封秦襄公為諸侯，并對他說：只要你能打敗西戎，岐灃之地就是你們的?！对娊?jīng).秦風.無衣》就是這一時期的悲壯之作。襄公率秦軍浴血奮戰(zhàn)四年，岐山已然在望，他卻戰(zhàn)死沙場！二十年后，襄公的兒子文公終于率秦人離開西陲邊區(qū)，進入關中豐沃之地。從秦襄公起，秦人已開始學習周的禮樂制度，開始了從部落到國家的過渡，并逐步發(fā)展壯大，積蓄了建立中央集權封建帝國的能力。
那以后，中國的歷史似乎就是注定的一般，沿著她既定的目標——大一統(tǒng)——行進。不論東邊六國如何合縱連橫，就是擋不住秦統(tǒng)一中國的步伐。秦始皇，不僅開辟了一個世紀，也開創(chuàng)了一個傳統(tǒng)。此后，歷任大多數(shù)的中國封建帝王，都把成就和維護一個統(tǒng)一的、強大的國家為己任。四周游牧部族面對的，不再是分化的各個小國，而是一個統(tǒng)一的中原大國，這使得“夷”“夏”的對立更為明顯，更加激化。公元前210年左右，游牧民族匈奴開始稱雄華夏北方。秦始皇除了加建長城外，也發(fā)兵征戰(zhàn)匈奴。
秦朝短命，一切匆匆，鞏固中原一統(tǒng)，包括安內(nèi)攘外的歷史使命，將由誰繼承和擔當？歷史選擇了漢朝第七位皇帝，十六歲登基的劉徹。在文景之治的物質基礎上，漢武帝劉徹以無比的勇氣和意志，傾全國之力，發(fā)動了對匈奴的戰(zhàn)爭。在漢武帝手上，一個以漢人為主體的中央集權農(nóng)耕文明的國家，以前所未有的疆域巍然屹立。有了秦皇漢武的努力，漢民族與北方游牧民族之間的分合，才有了一個可以倚靠的主體核心、中堅力量。
不過，這個為漢人立名的王朝，在經(jīng)歷她的盛世之后，跌跌撞撞、分分合合三百多年，終于命斷西晉。在所謂“五胡亂華”下，中國分裂成兩大板塊：北方的游牧民族區(qū)域和南方的漢人王朝政權。
有一次，我到加州北部的優(yōu)勝美地旅游。那里紅杉林成片，高聳入云，大部分紅杉樹，都有千年甚至數(shù)千年的歷史。導游告訴我們，幾千年間，這個紅杉林曾經(jīng)經(jīng)過森林野火的考驗，活了下來。事實上，經(jīng)過了自然野火后，由于樹蟲被焚滅，它們活得更健康。如果不是經(jīng)歷過森林野火，它們也許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被害蟲整死了。
平心思考中國兩晉南北朝的大動蕩、大分裂，我寧愿把它看作是中國歷史進程中民族與文明融合的自然陣痛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南北方都涌現(xiàn)出許多的英雄好漢。北方的拓跋鮮卑不僅最終統(tǒng)一了北方，而且在拓跋宏的領導下完成了漢化。在南方，北伐中原、恢復漢室的征戰(zhàn)大致沒有停止過，其中成就最大的是劉宋的劉裕。盡管中國南北的統(tǒng)一最終并不是由南方的漢族王朝來完成，而是由北方與鮮卑民族關系密切的楊堅父子來實現(xiàn)，但在這個最終統(tǒng)一了南北的楊氏隋王朝里，有著深刻的秦皇漢武的根基和精神：大一統(tǒng)，漢文化，農(nóng)耕，反擊來自北方的進犯，等等。在這個基礎上，在經(jīng)歷了三百年痛苦的分裂、碰撞和融合后，楊堅的隋王朝超越了秦皇漢武：隋王朝不僅是統(tǒng)一的，而且是一個多民族多文化交融的王朝。這種融合首先從帝王開始。楊堅的兒子，隋煬帝楊廣有鮮卑血統(tǒng)。后來的唐太宗李世民也有鮮卑血統(tǒng)，李世民并昭告于世他對“夷”“夏”一視同仁。隋唐之交的皇帝和大臣們，許多來自鮮卑與漢人融合的關隴集團。
當然，中原漢族與四周各族的矛盾，并未因為隋唐業(yè)績而從此緩和、停止，相反，這矛盾仍然在繼續(xù)推演，并在宋元之交達到頂點。之后又演變?yōu)槊髑逯坏拿褡迕?。辛亥革命時期還曾將“驅除韃虜”列為興中會的宗旨和綱領之一。
歷史走到了現(xiàn)代，有如“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一般，文明的對抗已經(jīng)被文明的交流、包容與融合所悄然代替。歷史的發(fā)展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沒有前面的一環(huán)，也就沒有后面的。秦漢魏晉南北朝，成就了隋的多民族大一統(tǒng)；而隋文帝、唐太宗的功績，也為后世樹立了里程碑和樣式。以漢族占多數(shù)，包涵了境內(nèi)所有已獲認定的少數(shù)民族的中華民族終于成型。那種認為“中華民族”是偽概念的論調本身就有問題。不管世界如何紛繁變遷，在中國的疆域內(nèi)，各個民族就有機地構成了中華民族?！爸腥A民族”不僅展現(xiàn)了歷史和現(xiàn)況，同時也是一個信念，一種謙卑的心態(tài)。這種謙卑是在充分認識了我們這個民族和文明的因子，認識了各族都在這塊土地上創(chuàng)造了輝煌文明、甚至有著共同的信奉（比如炎黃、大禹、孔子、佛等等）基礎上的謙卑，它是真正的謙卑?！爸腥A民族”，她更是一種感情，她提醒我們永遠銘記自己的所從來，銘記多少先輩、先賢生命的付出，才換得這一片美麗遼闊的土地和豐厚燦爛的文明，銘記孔子的人文教誨：“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