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暮時，鐘七趕路十余里，過二郎鎮(zhèn)桑葉林，沿山道，登回午山，遠(yuǎn)望紅墻青瓦，綠漆木檐，斗拱狻猊，鐘七不由感嘆道:
“日暮蒼山遠(yuǎn)，風(fēng)雪夜歸人，將軍廟，貧道回來了…”
臘月時分，香客寥寥，皆在家中奉養(yǎng)父母，禮拜神尊，鐘七沿石階而上，見大門緊閉，站在門前敲了兩下，喝道:“開門，開門，貧道回來了…快開門…”
“吱嘎…”
半晌之后，隨著古一聲刺耳聲響，廟門緩緩打開，一個頭挽雙丫髻，淡青褶衣，腰束黃條的道童探出頭來，面色懵然的望著鐘七。
鐘七也一臉疑惑，道童打量鐘七數(shù)息之后，恍有所悟，忙退開身形，作揖一禮道:“師叔，是鐘師叔么？”
“童兒，你是何人座下，在此迎門哩，貧道泓繼，俗家是姓鐘”鐘七淡淡一笑，拽著杖，抖著肩頭雪花，進(jìn)了廟門。
“那邊是了，師叔快請進(jìn)，家?guī)熐屣L(fēng)住持，早有吩咐，說師叔外出云游，囑咐我等時刻留神哩…”道童一臉崇敬的跟在鐘七身后說道。
鐘七頷首點頭，沒走兩步，就見著池道人領(lǐng)著兩個梳雙丫髻的童兒，正在院中掃雪，不由笑道:“承澤，幾個月未見，莫非你小子也帶徒兒了?”
“泓師!…”池道人聞言轉(zhuǎn)頭，循聲望去，見鐘七正杵著木杖，站在院兒中含笑望著他，不由面色一喜，連忙回道:
“我那有甚本事教徒，還不是住持老爺，近些天收了好些徒子徒孫兒，給觀中添了十?dāng)?shù)口子，泓師你此去可還順?biāo)旆?”
跟著掃雪的倆童兒也忙作揖道:“師叔…”
鐘七笑著頷首回禮，朝池道人回道:“此行之事，不提也罷，倒是觀中人丁興旺也好，更添我門中昌盛，甚好，甚好哇…”
轉(zhuǎn)而朝幾人告辭，一路穿過大殿，走到二層小樓，到賈清風(fēng)門前，見里面吵吵嚷嚷，鐘七也懶得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屋內(nèi)坐了七八個年輕道士，俱是一身藍(lán)布直輟，云襪芒鞋，頭戴一字巾，而賈清風(fēng)則是跌坐榻上，與眾道人傳經(jīng)講法。
床榻兩邊各有一童兒侍立，左邊兒的黃衣童兒捧拂塵，又邊兒的紫衣童兒捧如意，搞得好像洞天神仙講經(jīng)，召集真圣聽講一般。
“師弟，你甚么時候回來的，快坐，快請坐…”
賈清風(fēng)一見鐘七，倆腿一蹬就下了榻，一臉激動的左右道人說道:“汝等不是一直心念師叔么，現(xiàn)在正直神仙就在眼前，爾等還不快快拜見…”
眾人見鐘七一身打滿補丁的杏黃道衣，云襪芒鞋，戴著一頂九華巾，杵著一桿黎杖，懸著個黃皮葫蘆，似是個邋遢道士，皆是在心下疑惑道:“如此風(fēng)范，也不像是個神仙啊，倒像個托缽行乞的…”
不過見師父一臉肅然，連忙按下疑惑，紛紛俯首作揖道:“見過師叔，弟子等這廂有禮了…”
“呵…哈哈，多禮，多禮了”鐘七拱手回了一禮，朝賈清風(fēng)打了個眼色道。
賈清風(fēng)見此，朝眾道擺手笑道:“今日講經(jīng)，到此為止吧，爾等先下去溫習(xí)經(jīng)書，翌日貧道在行檢驗，有不懂的，盡管問詢師長”
一眾小道躬身應(yīng)諾，轟然散出退去，有眼色的，順便還把門兒給帶上了，把空間留給鐘賈師兄弟。
賈清風(fēng)親自起身為鐘七泡了一壺茶水，倆人相對而坐，各自端盞飲茶，良久之后，清風(fēng)道:“師弟，此行羌州，事成了也未?”
鐘七淡淡道:“未成…”
“可是有人捷足先登了怎的？”清風(fēng)疑惑道。
鐘七抿了口茶，搖頭道:“那倒不是，此行盡是坎坷…”
把此行經(jīng)歷略作刪減，一并和盤托出之后，鐘七嘆道:“聞鄉(xiāng)里說那韓舉人也不是甚好東西，我道家貴德不貴人，所以行至漢江金溪渡，又轉(zhuǎn)頭回了梁州…”
賈清風(fēng)聽罷，沉吟許久，蔚然道:“唉…也罷，你此行雖則傳道之事未成，卻也結(jié)交了許多高人，只是那一氣教如此行為，肯定對你有所圖謀，若惱了他們，怕也不是好相與的”
賈清風(fēng)見鐘七垂首不語，思慮片刻后，咬咬牙一臉堅定的看著鐘七道:“師弟，你到底有何看法，入不入那教門，我都聽你的，師兄雖則無用，但奮起七尺軀殼，也愿與師弟共謀一番事業(yè)…”
鐘七聞言一愣，心下有些感動，沉吟片刻之后，緩緩說道:“依貧道觀之，這天下雖則岌岌可危，但僅憑關(guān)外胡騎之力，加上一些邪教，土司，一時禍亂雖可，想要打垮朝廷，還差得甚遠(yuǎn)。
一來，胡騎久居草原，漠北，入中原僅為打草谷，其族眾并不適應(yīng)中原氣候，只作劫掠一番，便會回返。
二來，朝廷兵備再差，也有穩(wěn)定的糧餉，軍械，土司兵，邪教蠱惑愚民，雖則悍不畏死，但未經(jīng)訓(xùn)練，不過是逞匹夫之勇的農(nóng)夫罷了，又缺糧，少甲，最終只能四處劫掠，化為流寇，難傷朝廷根本…”
“依師弟的意思，哪個什么一氣教，咱們不入了？”賈清風(fēng)聽罷，神色有些懵然道。他不過一山野道人，你叫他講經(jīng)，辯經(jīng)可以，但讓他討論天下大事，那則是對牛彈琴了。
鐘七頷首點頭，沉聲道:“師兄，此行雖則路途短暫，但遇事兒不少，紅塵中各種機謀巧算，爾虞我詐，著實令我不厭其煩，所以我打算隱世閉關(guān)，再不下山”
賈清風(fēng)聞言一愣，驚叫道:“你說隱世閉關(guān)可以，但怎么說再不下山了，所謂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如今你的名聲傳遍固城，正是如日中天。
只要再顯露幾次仙跡，到時傳遍州府，當(dāng)今天子好道，定召你入宮，封個真人國師，那才不枉人間走一遭，將我門發(fā)揚光大哩”
鐘七這回卻一臉堅定的搖搖頭，長嘆道:“師兄阿，你看那爭名的，因名喪體；奪利的，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紅塵權(quán)勢，紫綬玉帶，與我等何干。
經(jīng)此一行，我只想隱居深山，與虎鹿豺狼為伴，春采百花，秋覓黃精，參合三教上乘，臥洞中觀世界生滅，自此寂寂了凡塵”
天地雖無靈機，但有武藝可學(xué)，鐘七打算遁世修行定功，慧力，道行，武藝這些，避過爾虞我詐，與山間百獸為伴。
這一次，兄弟二人爭辯了許久，任由賈清風(fēng)如何說道，鐘七依舊堅定不移，一心遁出紅塵。
賈清風(fēng)有些頹然道:“唉…你硬要如此，我也說不動你，只望你年后在去閉關(guān)吧，我得道錄司受命，正月出一，改午山為子午山，將軍廟為子午宮，貧道受任住持，你來為伏魔金身開光裝臟，屆時你再上山不遲”
鐘七點頭答應(yīng)，從袖中掏出一卷書冊，遞給賈清風(fēng)，輕聲道:“師兄，我上后山閉關(guān)之后，觀中一切你來掌管，這一卷法冊，是我畢生所學(xué)，概有云霧蛻身，三味法火，符咒秘藥等數(shù)十門顯法皆在里面兒，你拿去參習(xí)…”
賈清風(fēng)一臉淡然的接過書冊，他明白鐘七意思，猶豫片刻，嘆息道:“我知道了，若無要事，貧道不會來后山打攪你修行的”
黃梁夢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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