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的車開得越來越慢,他的腦海刮起風(fēng)暴,只為醞釀第一句話,他知道,這第一句要和妻子決裂的話一定不能激怒她。
他想好了幾個方案又瞬間否定了。
妻子從上車開始一直語速很快地和他說著女兒的學(xué)校如何如何好,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妻子提出的幾個問題,他一個也沒有回答。薛白終于說得沒勁,她以為自己影響了吳琛開車,開始保持沉默。
在吳琛面前,薛白永遠保持旺盛的精力,這一點,讓吳琛很不適應(yīng)。
再不說,可能就快到家門口了,吳琛不想跟妻子上樓。
“我……”吳琛有點吞吞吐吐。
“有話就直說!”薛白嘴快,她等不得丈夫經(jīng)過深思熟慮而富有心機的話。
“我們還是分開住,對誰都方便。”吳琛終于說出了口,但這第一句話,不是他剛才醞釀好的那句——女兒不在家,我們彼此應(yīng)該自由了。
“方便?你啥意思?你是懷疑我外面有人了嗎?你在給我提供方便?”薛白一般情況下,就習(xí)慣這么和丈夫正話反說,而她平時是個很坦率的人。
“如果你想外面有人不是不可以?!?p> “我不想外面有人,我只想要你?!毖Π椎脑捯魟偮?,又覺得自己用詞不當(dāng),連忙解釋道“我不想要你,我只是離不開你,女兒不能沒有父親,我不能沒有丈夫?!?p> “只是分開住,其它所有的都沒變?!眳氰“选胺珠_住”和“都沒變”放慢了語速和加重了語氣。他認真看了一眼薛白變得有點鐵青的臉,加快了語速道:“你知道,我想過自由的生活,以前有女兒在家,我們?nèi)齻€人都被生活的瑣事所累,我們大家都累,你不累嗎?”
“有家就有累,除非你不想要這個家了。你舍得我,難道也舍得女兒嗎?”
“我們只是不再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可你還是你,女兒還是女兒,我依然會和你們保持不變的關(guān)系,我不會背叛任何人。”
“你要去哪里生活?在家的外面過活,你自己?”
“當(dāng)然是我自己?!?p> “你自己怎么生活?”
在妻子眼里,吳琛沒有生活能力,他完全不能照顧好自己。他有高血壓的毛病,他一個人怎么生活呢?
“我是一個成年人,我怎么就不能生活了?”
“你是一個成年人,可你還沒有女兒的生活能力強。別以為你有錢就會生活,誰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我干嘛需要人照顧,我又不是一個弱智,我是有全能行為能力的人?!?p> “我不相信!”薛白的語氣顯然低落了一些,她有種預(yù)感,這次,沒有女兒的幫助,她一個人是無法挽留的了。
車子拐進家門的那個老舊胡同,這是一條真正的水泥路,道邊的坑洼處有積存的雨水帶著塵土等著開過來的車子濺上去。
洗刷一新的寶馬車,在泥水坑里戛然停住。
“……”薛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吳琛,想質(zhì)問他為何把車子停在離家還有百米遠的地方,終于沒有開口,她知趣地下車,拎著行李,雖然不重,可她的沒有一點力氣的手拉了好幾下才把兩個不重的旅行包拉出車外。薛白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到泥坑里。
天空的烏云遮蔽住陽光,雖然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沒有人發(fā)現(xiàn)薛白的臉色雪一樣白。
她看著吳琛的車狠心地轉(zhuǎn)頭揚長而去,她有氣無力地上樓,那是一個步梯樓的三樓,可她走了很長時間。
吳琛不想看到為家庭操勞半生的薛白這幅狼狽相,他沒有送她上樓,他不知道妻子看到他已經(jīng)把自己的東西搬了出去是個什么樣子,也許她會發(fā)瘋,也許她不會,她一向為了保持教師的良好想象會克制自己的言行。
吳琛認為,今天的這個結(jié)局,都是妻子一手造成的,她之前完全可以活得輕松,家庭的一切大小事可以交給他來處理,她只管上好班,教好她的學(xué)生,其它的事情都有他來處理,可他偏偏什么事情都說了不算,而且連邊都沾不上,只能看著薛白一意孤行地單打獨斗。
他恨透了這個要強的女人。在她面前,他就是一個無用的男人,他特別看不上的是,她從來不以他能掙錢為容,反倒打壓他,讓他找不到自信。
吳琛開車返回郊外別墅,時值初秋,別墅周圍,橙黃的樹葉星星點點開始隨風(fēng)悉數(shù)飄落,落在吳琛慢開的寶馬車上,這臺車,本是吳琛給薛白買的,是想讓她開著上班,減少她上班路上的時間和勞動強度,可薛白認為作為教師要過得清貧才能激發(fā)學(xué)生的學(xué)習(xí)動力,才能和寒窗中的學(xué)生打成一片。
吳琛追求物質(zhì)的豐富與享受以及高品位、高質(zhì)量的生活和薛白追求生活的清貧、簡單格格不入。
吳琛認為和三觀不同的人無法生活在一起,他和薛白幾乎無法茍同。
生活中的吳琛是個浪漫而有風(fēng)度,內(nèi)斂而又多情的男人,他不太出眾的外表下暗藏著一顆熱愛生活和追求時尚自由的種子,這顆種子已經(jīng)埋藏已久而不得萌發(fā)!
深陷一座婚姻城堡的兩個人,彼此之間給對方帶來的壓抑是同等的,你給了對方多少自由,你就會得到同等的自由。薛白認為,她給吳琛的自由多了,就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這些年,薛白在限制吳琛自由的同時也禁錮了自己。
薛白所做的一切她認為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家里的每一個人。而吳琛對于薛白生活中的悉心呵護是不領(lǐng)情的,而且認為那是給他的自由套上枷鎖的根源,薛白之所以能控制他的一舉一動,完全打著關(guān)心他的旗號。
吳琛坐在車里,車停在拐進別墅的一個角落空地,透過車窗,他可以看到周圍沒有住人的幾棟別墅,那里有幾只飛鳥在追逐,秋風(fēng)里,它們翩翩飛翔,無拘無束。
吳琛向往這樣的生活,他當(dāng)初辭去薛白家出錢為他安排的政府官員一職,就是為了自由,他相信自己生存的能力,他開了一家裝飾工程有限公司,生意一直很興旺,他因此在經(jīng)濟上擺脫了家庭的束縛。
吳琛表面上是個及其低調(diào)的男人,他骨子里卻是個不安于現(xiàn)狀而且崇尚自由民主、崇尚奢華和安逸生活的人。
農(nóng)村家庭出身的吳琛,從小對生活的向往就是一種美化了的,甚至對從小衣食無憂的城市小市民家庭出身的薛白一度有誤解,薛白有個姨夫在當(dāng)?shù)赜悬c權(quán)勢,是他給當(dāng)教師的吳琛改了行,作了政府官員,當(dāng)吳琛深入了解了他之前沒有涉足的這些行業(yè)之后,他覺得自己還是適合做回自己,他毅然辭去公職,下海經(jīng)商。
這么多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金錢,那是他用汗水換來的,安得其所。他也同時得到了他想要的有尊嚴的社會地位,他是本城最大一家慈善機構(gòu)的發(fā)起人。
唯一沒達心愿的是他的家庭地位。在妻子眼里,他除了錢就是錢,可錢不是萬能的,當(dāng)家里不缺錢的時候,他變得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重要。
薛白沒有時間追求時尚的生活,她不注重居住條件和吃穿,她的精力在女兒、老人和學(xué)生身上。
因此,無論吳琛多么努力想給予薛白豐厚的物質(zhì)享受,她總是不屑一顧,這讓吳琛的自尊無處安放,因而感覺無可名狀的失落。
在吳琛眼里,薛白就是一個不懂情趣和浪漫的人,她的固執(zhí)和淳樸簡直就是乏味透頂。在這個家里,薛白沒有一件超過百元的衣服,她衣服不穿三年以上不會更換,在吳琛看來,她應(yīng)該養(yǎng)尊處優(yōu),無需一心撲到事業(yè)上,她應(yīng)該享受豐厚的物質(zhì)生活,可以穿戴奢華,可以有更多的社會活動,作為女主人可以去公開場合拋頭露面,為內(nèi)向的吳琛廣拓人脈,為吳琛爭光??呻S著年老的增長,薛白變得比同齡人蒼老,這幾乎和吳琛眼里當(dāng)初貌美的妻子判若兩人,和他的想象背道而馳。
吳琛隱隱覺得,薛白是有意和他對著干,他喜歡的她都鄙視和摒棄。
坐在車里陷入沉思的吳琛被鄰家?guī)讉€小孩打鬧的聲音所打斷,一個和妻子年齡相仿的女人進入他的視線,她的外形像極了薛白,吳琛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這種緊張讓他誤以為薛白找到了這里。
當(dāng)那個女人領(lǐng)著三個年齡差距很大的小孩離開他的視線時,他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