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給我弄了套衣服，但這是沒用的，我們依然只能披星戴月往前走。
我們盡量選擇了無人的地段，發(fā)現(xiàn)舉步維艱的時候，老何就會罵他說的導航地圖，有時候靈巧了，真給我們指到了一座橋旁，他就會興奮得手舞足蹈，他說，“這是科技，是個好東西”。的確是個好東西，這讓我們雖然遠離人群，卻依然從沒有感到寂寞。
進入安陽境內，我的骨哨發(fā)了瘋似地在搖動，這地方，老何算是來對了。
“你怎么知道這地方有東西？”
“什么東西？”
一陣沉默……
“是寶貝嗎？是不是？這地方有對不對？你快給我，給我?！?p> “什么？我有什么？我連個口袋都沒有，哪里有東西你看不到？”
“那你說什么東西？你剛才說什么？這地下有是不是？在哪？你告訴我，我自己挖。”
鬼迷心竅。
“不用挖，多的是，在博物館?！?p> 他白我一眼，“那你講什么，活搶嗎？那還用得著陪你這千山萬水地走？”
“你這樣說，有了我也不能告訴你嘍，不然你不就得拋下我了？”
“真的有嗎？”
“有沒有你不知道嗎？你拼死拼活要取道安陽是為了什么？”
“我隨便看看啊，來安陽的人多得是嘛。”
“秦皇陵發(fā)現(xiàn)前，那里有一座城的古物，哦，還有我們。但是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人能從那方圓幾十里地再帶出去任何一個老玩意兒。安陽也是?！?p> “我沒想從這帶走什么，你愛信不信。”
老何這天下午仿佛很享受著陽光，一句話沒說，躺在枯草堆里，我覺得他和那堆草有點相似，枯槁，安詳。
我的骨哨一直在動，我用手有意無意地遮擋著。這里有東西，可我不需要知道。
“我買點吃的去?！?p> 光越走越遠，跟著老何的影子，但是最終，老何還是會被黑夜包圍，在自然面前的抵抗，無濟于事。我朝著老何離開的方向走，在村口的坡下等著。眼見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村子的一家奔出，近了一看是老何，身子跑在了腳前頭。這樣下坡，真是可怕極了，下一秒可能就是驢打滾。
“這這這，我在這?！痹挍]說完，老何已經人在坡下。
“快走，快走，咱今天可以歇在人家了，快！明晚再走，不差這一晚，我好久沒睡床了，可算有了?！?p> “不行，咱只能趁晚上走，白天太冒險了。”
“你拎得清嗎？長白山那么遠，差這一晚嗎？你不能讓我睡個覺，做個正常人嗎？”
“正常人”，正常人都是白天干活晚上睡覺的，老何已經遠離正常好久了。
“那你去吧，我回下午咱待的那等你，明晚再走?！?p> “你也去呀?！?p> “我也去？你是不是在人家喝酒了？我跟人家的墻一個料子，你不是忘了吧?！?p> “你看看你，我是那種人嗎？我就不顧你嗎？不顧你我天天有地方睡。”
“那你這什么意思？”
“他家就一個瞎眼老頭，看不見，我跟他說好了，帶我兒子在他家住一晚?！?p> “兒子？我嗎？我?guī)浊q，幾千歲，你兒子？”這家伙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哎呦，隨口一講，看你年輕?！?p> “我不去，這太冒險了，他看不見，萬一來人，人可不都是瞎子?！?p> “來人還有我，再說了，這大晚上的，哪有人來，放心吧?！?p> “不行，我不在意睡哪，我可以?！?p> “去不去？不去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你自己去長白山吧?！?p> “我們是有言在先的。”
“知道，記得，明白。不睡了，咱走吧。”
“你自己去睡，我等著?！?p> “我不睡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了?！?p> “這是什么意思？還是在威脅我？你自己的選擇，我不會感到歉疚?！?p> “好好好，那我去說一聲，不睡了?！?p> 雖然是瞎眼的獨居老人，但房子卻寬敞得很。我站在門口，老何喜笑顏開。
“麻煩您老了，我們就借住一晚?！?p> “出門在外，行個方便是善事，你們自便吧?！?p> “這滿屋的藤椅是您老編的嗎？”
“打發(fā)打發(fā)時間?！?p> “您老真是厲害，看不見也能編出這些個花樣?！?p> “編了一輩子了，手也是眼睛，心也是眼睛，少那一雙不算什么?！?p> “是是是。”
“小小子呢？怎么沒聽說話。”
“您老好，聽著您老說呢?！?p> “多大了？可成家了？”
“嗯……沒有?！蔽铱聪蚶虾?，老何被滿屋子的藤椅勾走了魂。
“現(xiàn)在這手藝活做的人越來越少了，您老這屋子的，也是值錢的玩意?！?p> “好賣的便宜，值錢的倒是都變不成錢?！?p> “這話怎么說？”沒有替我解圍的老何在聽到錢的時候可算回過神來了。
“有些東西費心思做，人見了都喜歡，但想想就幾根竹藤，便舍不得掏多錢，一個勁要便宜，但是咱賣的是個手藝，今個便宜了賣，往后也就再不想費心思去做這好的了。慢慢的，你說這，好手藝可不就失傳了。”
“費不費心思都一個價，那自然沒有好東西了?！?p> “哎~就是這個理?！?p> 老爺子又慢慢摸起手上的東西，老何繼續(xù)看那些八面玲瓏的小玩意兒。
隨著椅子與地面的擦碰聲，老爺子站起身，“后面那間屋，你們就睡那吧?！?p> “哎，好，好，謝謝您老?！?p> 老爺子擺擺手，自顧自往廳堂左邊的一間房走，穿過門的時候他伸手扶門框，那種動作，不是因為他眼睛看不見，而是年歲太大的人走路需要的支撐。
老何一進房間就憋著氣地說，“這老頭清透，活得好?！彪S即往床上一倒。
我環(huán)顧四周，這間房子簡陋的像專門為過路的人準備的。
“什么東西在響是不是？你聽沒聽到？撞擊聲。”
是我的骨哨。在這間密閉的房間里，它的震動也變得很吵。
“哦，我的一個小玩意，在腰間碰碰撞撞容易有聲?！?p> “什么東西，我看看，你的東西可都是好東西。”我感覺老何的眼睛在放光，但我沒有打算讓他看，如果他發(fā)現(xiàn)骨哨在動，我更難解釋。
“你讓我看看呀，捂著干什么，我們倆這過命的交情?！?p> “小玩意而已，我們士兵巡邏用的?！蔽艺f的是實話，骨哨是我們巡邏時可用來溝通信息的，吹動骨哨，其他人的也都會響動。當然，它的另一大作用就是可以感知其他古老的生靈，一切有自我意識的東西，它都會感知并發(fā)出提醒。這對于我們防范危險是很重要的。
“你給我講講你們吧？”
“講什么？”
“講什么都行，我沒聽過的都行?！?p> “幾千年的事，不知道從哪一天講起?！?p> “沒意思，真沒意思。難怪人們要挖你們?！?p> “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想啊，你對我們的一切都知道，你們看著我們在這世界上做什么，吃什么，拉什么，但我們卻對你們毫不了解，這不公平。”
“我們對你們拉什么不感興趣?！?p> “你真是……”
“現(xiàn)在公平了，不，1974年以后我們是公平的了?！?p> “那還有前面上千年的呢？這筆賬，吃虧的是我們。”
“不，你們對我們的了解會隨著時間越來越多，直到所有，但我們已經終止了，你們的現(xiàn)在，你們還有的千秋萬代，我們都看不見了，而我們所有的年月都會毫無保留。無論是從時間的角度，還是從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群體整體生命的角度來看，最終輸?shù)亩际俏覀儯銈儾粫蕴澋?，只是時間而已?！?p> “睡吧睡吧，怎么講這么多話?！崩虾握f著就關了燈，身子緊貼著墻壁一側，不看我。
我們離家以后，第一次在黑夜里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