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掉漆的案幾上,擺著一盞松油燈,燈火不甚明亮,冒著滾滾濃煙,屋子里灰蒙蒙的,很是嗆人。
收拾得干凈整潔的黑瘦少年,歪著身子湊到油燈下瞇著眼睛觀書,用一只手捂住口鼻,模樣是個少年,神情卻像是個老眼昏花的老夫子。
少年將右手食指在舌頭上沾一下,然后將書翻過一頁,然后又快速捂住口鼻。
一陣風吹過,案幾上的燈火左右搖擺,只見燈火冒出的濃煙升到半空中,不再分散開去,而是漸漸凝聚在一起。
不一會兒,黑煙中落下一個人來,初時只有一尺來高,眨眼間便化作一個五尺高的中年男子,青袍竹冠,面白無須,微笑地盯著榻上的少年看。
榻上的少年依舊認真觀書,對于屋子里的變故絲毫不知。
“小友別來無恙!”中年男子微笑道。
寂靜的屋子里陡然響起人聲,少年驚恐莫名,手里的書掉到了榻上,也顧不得去拾起,驚呼道:“你是誰?”
中年男子一臉和善地朝榻上少年拱手施禮,微笑道:“小友莫怕,我是衛(wèi)松,深夜冒然來訪,還請不要見怪?!?p> 說話彬彬有禮,舉止溫文爾雅。
榻上的少年見他似乎沒有惡意,緊張的心稍稍緩和了幾分,他一邊伸手去拾起掉在榻上的書,一邊盯著中年男子問道:“你是什么人?我不認識你?!?p> 少年邊說邊快速將書放入懷里藏好,眼睛卻一直緊盯著中年男子,目光里滿是警惕。
中年男子靠近一步,依舊面帶笑容地問道:“你當真對我沒有印象?”
榻上的少年認真注視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中年男子微仰起頭,一臉感慨道:“青鸞谷里,三柱清香,小友吐露心事的情形還歷歷在目?!?p> “你是松爺爺,你……”
少年驚呼一聲,突然覺得這么稱呼眼前的中年男子,似乎不妥當。
不過這一驚倒真是非同小可,打他記事起,便常常一個人跑去青鸞谷里的老松樹下,逢年過節(jié)便上三炷香,平時就坐在老松樹下自言自語地說會話。
在他心里,早就將老松樹當做知心之人了。
只不過從沒想過老松樹有一天會幻化成人形,站到自己的面前,而且還不是他印象中的白胡子老頭,是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
少年又驚又喜,忙不迭的站起來,示意中年男子到榻上來坐。
中年男子揮揮手,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說道:“我就有幾句要和你說,你好生記住了?!?p> 少年見中年男子說得鄭重,便又坐下來,挺直了身體,一臉認真。
屋子里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只聽見油燈發(fā)出噼啪的聲音。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認真地看著少年道:“上古之時,青鸞大神隕落于此,凡神血侵染之地皆化為精金之石,青鸞谷便是其中之一,朝廷將煉器坊建在青鸞谷外,想來也是這個原因吧?!?p> “您說的是那個傳說?”少年插話問道。
中年男子微微仰頭看著屋頂,感慨道:“那傳說也是借我的口傳給世人的,當初我不過是青鸞谷中的一株普通松樹,青鸞隕落時,我得了她的一絲神靈之氣,從而蛻去木胎,成為一株神木。這千年來,我與青鸞殘靈相依相伴,共存共生?!?p> 說完中年男子長吁一聲,看向少年時,臉色又變得嚴肅,道:“如今她的殘靈要重生,便需要積神木自焚,我便是那神木,原來她千年前便已經布局好了?!?p> 中年男子說完,神情顯得有些低落,長吁短嘆的,像是被最好的朋友欺騙,又像是被親人給拋棄。
榻上的少年沉默不語,傳說突然變成真的,心里難免有些震撼。
而關鍵的是,他覺得自己能與中年男子心意相通,這并不是兩人心有靈犀,而是有著相同的心境。
大概就是衛(wèi)先生那本書上所說的,同是天涯淪落人。
“松……”
少年不知道該怎么稱呼眼前的人才恰當,他看著中年男子,顯得有些尷尬。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說道:“如果你不嫌棄,咱們可以兄弟相稱?!?p> “???這……”
少年“這”了半天也沒“這”出個子丑寅卯來。
倒是中年男子哈哈一笑,說他并不在乎這些。
少年仍不好意思叫出口,只問道:“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中年男子本已變得輕松的神情,瞬間又嚴肅起來,他看著榻上的少年,用幾乎懇求的語氣說道:“劍云,九月九日的正午,請你務必來青鸞谷,我被焚燒后的灰燼里,有我結出的一粒種子,請你將它種到南山中?!?p> 少年鄭重地點點頭,說道:“您放心,我一定按您的要求去做。”
得了少年的承諾,中年男子松了一口氣,神情也變得輕松許多,他向榻上的少年拱手一禮,說道:“如此便多謝了?!?p> 唬得榻上的少年忙起身回禮。
就這么一起身,少年猛覺得一陣恍惚,一下子睜開眼睛來,看到的是一個陌生所在。
窗明幾凈,素雅潔凈,自家的屋子絕不是這樣的,少年坐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一時不知道身在何處。
他揉了揉略微有些昏沉的腦袋,回想起剛才的那個夢,感覺很是真實,就想剛發(fā)生在眼前一般。
少年顧不得去細想夢中之事,當下自身的處境,更讓他感到疑惑。
長街血戰(zhàn),自己連那人一拳都躲不過,此刻自己完好無損,卻不知道是誰救下了他。
正當他掀開被子準備下榻來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白衣儒冠的中年男子,他手里端著一只托盤,看到少年要下地來,忙喊道:“快躺著!”
少年頓時停住手腳,怔怔地看著進來的人,竟是那位從龍陽城來的嚴先生。
“嚴先生,是您救了我?”少年臉蛋微紅,一臉感激地問道。
嚴先生將托盤放在一旁的案上,微笑道:“談不上救,如不是你自身有奇遇,我也是束手無策?!?p> 嚴先生沒頭沒腦的話,聽得榻上的少年一陣迷糊。
不過他也沒再往下深究,只傻傻地笑著,管它那許多做什么,自己還活著,就已經很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