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五章勿忘前輩
小陳蛋自己端起了酒盅,“嗞嘍”喝了一口酒,夾了一口肉吃:“我順著河筒子一看哪,滿河筒子里頭凈是人,就賽要下雨之前,螞蟻搬家的,左右兩面都看不見邊兒,還都挺有順序的走,各有各的道兒。一開春的天氣有多冷???哪個人都是光著脊梁、穿著褲衩干活兒?!?p> 李慣深:“你就別前說人家了,你就前說說你己個,你那一箅子餑餑怎么蒸熟了吧?”
小陳蛋:“我這箅子餑餑是蒸不熟嘍,我一看那些個老河油子,裝的那小車裝的可真夠大呀?!?p> 李慣深:“裝滿了小車拉倒唄,還能裝多大呀?”
小陳蛋:“倒是真裝滿了小車了,那泥土裝的,兩面的小車廂都出來有二尺,高有一米,人推著小車都看不見頭里的道兒。”
李慣深:“一個裝土怎么能裝的,小車廂的外面來呀?又怎么能裝的高出一米來呀?”土在小車上呆的住嗎?
小陳蛋:“裝的是泥條子,不是散土。挖河有單另挖河的鐵鍬,那種鐵鍬叫捋銑,倍他媽的快。老河油子力氣大,也會使捋銑、會裝小車。使勁往下一杵捋銑,那泥條子順著鐵鍬把就上來了,有他媽的兩、三米長往小車上一捂,就賽垛墻頭的。你說得裝多寬、多高、在小車上呆的住呆不住吧?一小車泥土沒有一千斤,少說也得有八百斤?!?p> 李慣深:“推的動嗎?”
小陳蛋:“你就甭提了,那老河油子推著一小車土走在腳踏板上,就賽他媽的風骨碌似的,走恁么快。我一看就傻了眼嘍,小腿肚子哆嗦了兩下兒,就翻了腿肚子,跟著就轉了筋了?!?p> 李慣深:“那你怎么辦呢?”
小陳蛋:“都進了開水的鍋了,我還能怎么辦呢?大閨妮入了洞房,不是說什么都晚了嘛。我硬著頭皮干吧,分給我的活干不完就拉倒,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反正我一個死驢也不怕剝皮、抽筋了。我裝了半小車的土,我就推著小車走上了腳踏板了。我倆腿哆哆嗦嗦的,拃拃的慢慢的走?!?p> 李慣深:“你就慢慢著走吧,你準走的了就行啊?!?p> 小陳蛋:“我是行,老河油子們不行,他們不干了。他們在我的后面兒,凈他媽的罵我了!”
李慣深:“你走的慢礙著他們什么事了哇?他們干嗎罵你呀?”
小陳蛋:“他們嫌我在前面兒,擋著他們的道了,當誤他們的工夫干活了!關驢子罵我的聲音也是大了點兒,嚇的我一大哆嗦,倆手一松,還沒有等小車翻的,腳踏板下面去哪,我前倒的腳踏板下面去了。也他媽的真頂對了,正好有個小坑兒,我倒的小坑里頭去了。一小車土隨著就把我給埋上了,埋的那才叫個嚴實哪,就賽是活埋了我的一個樣兒。關驢子跟老河油子們一看,看不見我了,也把他們嚇壞了,他們緊著就把我給刨出來了。他們一看我還有口氣兒,沒有把我給憋死,關驢子還他媽的給我起了個外號兒,叫土行孫!我要真是土行孫就好了,土行孫還尋了個有能耐的,一個大俊媳婦哪?!?p> 李慣深:“弄么著還叫你接著推小車嗎?”
小陳蛋:“關驢子一看我是真推不了小車兒,他就不叫我推小車了?!?p> 李慣深:“叫你干什么活去了,反正不能叫你呆著吧?”
小陳蛋:“他叫我干拉鉤的活去了?!?p> 李慣深:“什么叫拉鉤???”
小陳蛋:“推小車推土的人,不是得把土倒的河堤的頂上去嘛,人推著小車得爬大坡,人推著裝滿土的小車兒,趕到了大坡的底下,得有個人往坡頂上幫著,推小車的人往坡頂上拉小車兒,要不他一個人推著一小車的土上不去。”
李慣深:“拉鉤的人怎么幫著,推小車的人往坡頂上拉小車啊?”
小陳蛋:“拉鉤的這個人兒,手里拿著一根繩子,繩子的一頭上栓個鐵鉤兒,等推土的小車到了大坡的根底下,拉鉤的人緊著跑到小車的前面兒,把鐵鉤子掛在小推車前面的邊幫上的,一個小鐵圈里頭去。拉鉤的人轉過身去,貓著個腰子,蹶著個屁股的,使勁往坡頂上拉小車兒?!?p> 李慣深:“這個活倒倒不賴挺輕省的,有力氣沒力氣的,誰都干的了。你準干的了挺得的?!?p> 小陳蛋:“得個屁呀!垃鉤的這個活兒,是個懶漢子不干、賴漢子干不了的活兒,這個活更累的慌,還誰的氣都受!”
李慣深:“怎么更累的慌,還誰的氣都受哇?”
小陳蛋:“嗨嗨,我的個親人表哥呀,你是不知道哇。那幫老河油子,凈他媽的磕拉鉤的人!”
李慣深:“怎么個磕法???”
小陳蛋:“一個拉鉤的人,不是光拉一輛小車兒,得管拉一個排人的小車兒,有十好幾輛小車哪。這一輛小車費著個驢勁的,你剛拉到半坡腰兒,坡根底下又有好幾輛的小車兒,等著你往上拉哪。累的拉鉤的那個人,呼哧帶喘、上氣不接下氣兒,連個放屁的工夫都沒有。不光是這個,拉鉤的人只要是,把鉤一掛在小車上,推小車的人就腰板一直,倆手光架著個小車不使勁兒,他凈叫拉鉤的人,使勁往坡頂上拉小車兒,小車走慢一點兒,推著小車的人,還有坡根底下等著的人,一塊奶奶、姥姥的罵拉鉤的人不使勁拉!”
李慣深:“坡根底下推小車的人,跟著罵拉鉤的人干嗎呀?”
小陳蛋:“他們嫌拉釣的人慫、拉的慢,當誤他們的工夫干活了。他們怎么不罵推著小車的人,一點勁都不使???他們這是不是磕人呢?”
李慣深:“有點兒?!?p> 小陳蛋:“我這一天下來,就成了化過來的凍大蔥嘍。”
李慣深:“也是夠累的慌的?!?p> 小陳蛋:“不光是累的慌,關鍵的是你都歇不過來呀。你知道干活多咱晚才歇,起多大的早就干活嗎?”
李慣深:“天黑了就歇,天亮了再干唄?!?p> 小陳蛋:“可不是弄么一回事啊。后晌得出了滿天的星星才能歇哪,一早些還沒有等到,月亮沒下去就得起來干活兒。
李慣深:“人們受的了嗎?”
小陳蛋:“受的了,人們都有一顆忠于領袖、忠于黨、忠于人民的紅心,人人都想著早一天根治完了海河,消除洪水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好家伙,人們那真是都撒開了歡、起著哄的干活啊?!?p> 李慣深:“是得有這種干革命的精神哪?!?p> 小陳蛋:“表哥你聽我跟你說弄么個事兒。關驢子戴著塊破手表,有一天后晌手表給壞了,手表走快了,還趕上他鬧肚子。這手表壞了、走快了,快個十分鐘、八分鐘,最多快半拉鐘頭,也沒有什么。誰知道這塊破XX手表壞了、走快了,一快快了仨鐘頭零六十二分鐘?。筷P驢子跑到工棚外頭,拉了泡稀屎回來,回到工棚里在燈亮底下一看手表,都快四點了,這小子著急了。他立馬把人們都叫起來,上工地上就干開了活了。這天還趕上是個農(nóng)歷的初一,一整宿都沒有月亮地,還刮了多半宿的大風,倍他嗎的冷。人們摸著黑兒,冒著大風干活兒,把人們都累糊涂了,也不知道干了多大工夫的活了。人們是又餓、又渴、又累呀,就是顯不出冷來。人們盼著天亮,天亮了好吃一早些飯、喝口水,趁著吃飯、喝水放屁的個工夫,好喘口氣兒、歇會兒。人們盼著天亮,都賽盼著快點入洞房心里那么著呀,天就是不亮。人們嗆著個勁的,又干了挺大一會子活兒,村里的小公雞才剛打艮艮兒(打鳴)。又呆了一大會子,天才漫漫的亮了。天亮了以后,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看誰都一個勁的樂,誰也不認的誰了?!?p> 李慣深:“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