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在三月,獵狐成裘。
時局如此艱難,可并不能影響世家大族享樂。
樂城城郊,三五十個勁裝騎士簇擁著幾個年輕公子哥在野外疾馳。
他們是出來踏青的,后面跟著的馬車里則是各大青樓的頭牌歌女,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風情萬種。
“楊哥哥,那三尾靈狐當真在杜山出現(xiàn)了?”
“青青放心,哥哥一定為你抓了靈狐,給你做一件裘衣?!?p> 踏青的隊伍轟隆隆而過,許彥卿靠在一旁,讓過這支龐大的隊伍。
此時已經陰兵過境已經四天了,樂城已經在望,巨大的城池聳立在荒野之上。
林掌柜等人已在靈感寺與他分道揚鑣,他們還需要把最后一趟鏢完成,回殺龍港做完交接,才能來投奔。
許彥卿輕輕磕了一下馬腹,胯下青馬小跑著出去,城門越來越近,門上樂城兩個古樸的篆字剛勁有力,凝視著來往的百姓。
雖已入春,北方天氣還是很冷。尤其是早上,只穿長衫顯得很單薄。
城門口披著夾襖的兵丁縮著手和脖子,對進進出出的人根本不管。
許彥卿原本因為擔心勘驗身份,被人查出而做的準備全都落空了。而靈感寺的人在等了半年終無所獲后,對上面下達的命令也早已經不當回事。
他就這樣順利的入了城,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困難,甚至連意外都沒有。
入城之后,他直奔長樂坊。
路上開門的商家不多,便是營業(yè)的商家也不敢完全打開,基本上都是開了三分之一或者一半。
許多物資比起殺龍港的價格都已經翻了三倍甚至是五倍。
米行,糧行外面的糧食價牌上的米、面一天一價,供不應求。
許多糧行甚至把七八年前的陳糧都拿出來售賣了,但這也不能阻擋瘋狂購買的人群。
大街上到處都神情麻木的市民。
野狗都腥紅著眼睛,變得兇惡起來。
經過一趟走鏢之后,許彥卿早就明白,這些野狗吃過人的了,是比狼更兇惡的動物。
天空灰沉沉的,大地上也看不到綠色,仿佛春天已經把這里遺忘。
許彥卿越走心中越是沒底,城里看來是快要斷糧了。
這樣情況下,宋氏母女真能活下來?他沒有答案,也給不出答案。
路過一個街角的時候,有個仙風道骨的老者正端坐在一個高臺上講經,四周圍滿了狂熱的民眾。這里的人顯然更加有生氣,然而這生氣更加讓人害怕。
許彥卿只聽了兩句便要離開,這些人已經被洗腦了,被控制了。
兩個人攔住了他:“站??!仙師授法,你卻不肯聽講,一定心理有鬼!”
周圍四五個人也看住了他,就像是看階級敵人一樣。仿佛他真的做出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
許彥卿知道這些人已經不可理喻,更加因為新到樂城,不想惹麻煩。他快速的出手,敲了兩人麻筋,然后身形如游魚般一閃出人群。不等后面的人反應過來,快跑幾步不見了蹤影。
他邊走邊想,按照林掌柜的說法,樂城本有兵丁萬余,更兼內城八大家族壯丁無數,怎么也不該這么亂的?。?p> 正想著,街上噗通有個人直挺挺的倒地。
一旁的人非但沒有搭救,甚至連看都未看一眼,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過不多時,有兩個頭發(fā)花白了的兵丁推著一輛車過來,將人抬起朝著車上一扔推起來就走。許彥卿看的清楚,那車上已經有四具尸體了,全都大了肚子,懷孕了一樣。
歷史書的課本上寫過,這是吃了觀音土才有的死狀。
流民已經開始吃土了,然而吃土并不能讓人活下來。
街道上的人該做什么繼續(xù)做什么,絲毫沒有因為有人死去害怕和恐懼。
和殺龍港比起來,這座城市就像死去了一樣。
路上的兒童少的可憐,就算有也是瘦骨嶙峋,被十多個成年人緊緊的跟著。
許彥卿走的更快了,幸好這座城市建設規(guī)劃的不復雜,根據林掌柜和船上少年們的信息,他沒有費什么力氣便到了長樂坊。
長樂坊看上去有了幾分活力,大大小小的商家還在營業(yè),也不擔心什么人來。
路上也能看到不懷好意的人打量,但沒有一個敢動手。
經過一處人家的時候,甚至能聽到里面?zhèn)鱽淼膬和臍g笑聲。
許彥卿心情跟著莫名的好了幾分,他不停的穿街走巷,終于在一位老伯的指點下找到了三郎巷。
這里早先叫什么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了,后來宋偉的老爹宋好問成為一方大豪后,便被人稱呼為三郎巷。巷子不算太深,大約住了十多戶人家,宋家在里面倒數第二個。
大紅的門此時已經斑駁的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門上的鐵環(huán)也早已經不見了。白墻也已經破敗的,大塊大塊的墻皮掉下。
許彥卿扣響大門,里面連個動靜都沒有。
對門的人家出來一個老太太,顫顫巍巍的扶著拐杖道:“小伙子,你找誰啊?”
待許彥卿說明了來意后,老太太又道:“小伙子,你來晚了,小宋家的人去年去了盂蘭盆節(jié)后就沒回來。這里的鄉(xiāng)親們都知道?!?p> 正說話間,巷子口有個王姓中年人走過來,道:“您是哪位,和宋大俠什么關系?”
這人面色暗黃,頭發(fā)稀疏,眼泡很重。外表來看,應該也是食物攝入不足,明顯營養(yǎng)不良。
看來長樂坊也只是表面祥和平靜,實則內里也是被掏空了。
許彥卿道自己是宋偉的朋友,受宋偉的委托,特意來看宋家母女的。
王姓中年人這才說自己地保,曾經受過宋大俠恩惠,因此才會時常來三郎巷走動,照看宋家母女一二。他又道宋家母女確實是去了城外靈感寺的盂蘭盆法會才不見的,眾人只道她們是被人接走了。
這個年月,樂城每日都有人家或出走,或死亡,大家都有些麻木了。
許彥卿問他們知不知道宋家母女去盂蘭盆法會和什么人一起,有沒有留下口信,兩人只道不知。
他又問地保此間是否有房子租賃,想要在附近住下來,查一下宋家母女的行蹤。
地保便做主讓他在宋家暫住,近來盜賊橫生,便是不讓他住,里面也早被人搬空了。
許彥卿交了一些銀子拜托地保幫他在城里登記,然后便在眾人的引導下住了進去。大門一推便開了,上面的鎖早不知去了何處。院子里干枯的荒草一片,石階上生滿了苔蘚。苔蘚也已經干枯,踩在上面便如踩著一面毯子。
院子里老鼠滿地,根本就不怕人。見到許彥卿來,一對滴溜溜的小眼珠亂轉。
屋子里面果如地保所言,許多的家具早被人搬空了。廚房中只剩下空空的灶臺,其余什么都沒有,便是灶臺上的鍋都不見了。
果真是許久沒有人回來了??!
他心中那點僥幸也消失了,本來就覺得能一次找到的機會不到,這下更得做好長期尋扎的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