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校尉在彌賀統(tǒng)領(lǐng)的警告提點之下,意志已經(jīng)有所動搖,說出他的名字只是時間問題,如果涂校尉把什么都說了,他也就相當(dāng)于得罪了秦副將,到時場上的局勢失控,他知道得太多,一定難逃一死。
與其把命運交到他人手中,惶惶不安,不如緊緊握住,掌控住主動權(quán)。
“是你?”彌賀略感震驚,而后終于明白過來,難怪涂坤克不肯解釋,原來因為那個小兵正是送炙羊肉的拓欽,要是照實說的話,難免引人非議。
彌賀又問:“事情真是像你說的這樣嗎?”
“是。若有半句虛言,小的提頭來見!”拓欽嚇得一頭叩在地面,緩過神來后又接連叩了好幾下。
“若真是這樣,你剛才為什么不說?”彌賀存心試探。
拓欽機敏地回道:“小的是怕多說多錯,涂校尉重諾,又答應(yīng)幫我,我不能忘恩負(fù)義,讓他再被疑心。現(xiàn)在選擇說出來是不忍看涂校尉因我遭人詬病。我覺得我有必要坦白一切?!?p> 其實是怕涂校尉迫于壓力把他通風(fēng)報信的事供出來,他離秦副將那么近,局勢一旦失控,他身份低微,武藝平平,第一個遭殃的肯定就是他。
“那你怎么證明,你說的這些不是涂校尉一早教你的應(yīng)對之詞?”雖然拓欽的回答沒有遲疑,滴水不漏,但彌賀還是沒有放下戒心,而是進一步試探。
拓欽沒多想,彌賀統(tǒng)領(lǐng)這話擺明了是懷疑他是涂校尉的人,主帥中毒和涂校尉有關(guān),而他是奉涂校尉之命下毒的人,現(xiàn)在所言都是事先串通好的供詞。
證明……他實是不知要怎么證明,因為罪名根本就是不成立的。
“彌賀統(tǒng)領(lǐng),我并無冒犯之意,只是該要如何證明,我實在想不到。但請你想一想,我是什么身份,涂校尉又是什么身份,如果他真是兇手,我是他的同謀,我還能活到現(xiàn)在嗎?怎會有串供作偽一說……”
“且他若是兇手,怎會留下諸多破綻,讓自己成為被重點懷疑的對象呢?起初疑點還都是分散的,卻在去過伙房后集中出現(xiàn),并都直指涂校尉,這未免也太蹊蹺了吧?”
拓欽想不到自證清白的方法,唯有將心中困惑一一道出,想必這些也不只是他的猜測。
涂坤克微微吃驚,拓欽這番話未在明面上替他說情,但字字句句都發(fā)人深省,意有所指,他說的還都是其他人不敢說的。
一介低微小兵,在面對上級逼問時竟不亂分毫,有如此膽識,而也正是他冒險報信,向自己透露驚天密要,稱不圖任何,只為撥亂反正,剛才雖主動承認(rèn)密會者的身份,卻避重就輕,恰好保全了兩人。
如果不是因主帥中毒案,他還不知營里有這樣一位玲瓏剔透、膽識超群的士卒,如今竟還未受提拔重用,應(yīng)是安于現(xiàn)狀吧。
彌賀被拓欽的話堵得明顯底氣不足,先是一怔,然后下意識地說:“是,是啊……”
隨即察覺到不對,改口道:“不是,是什么是……我問你可否自證,怎么換成你在拷問我了?”
“怎么問不得,彌賀統(tǒng)領(lǐng)既拿不出鐵證,對涂校尉便也只是懷疑。我也不過是說出我的懷疑?!倍贾毖圆恢M了,拓欽索性就豁出去了,再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腦袋遲早得搬家。
博朗一聽快意笑了:“哈哈哈,問得問得。”
拓欽的口無遮攔還挺對自己的脾氣。
“我說,先是從主帥手里發(fā)現(xiàn)幾撮鬃毛,接著傳回藏毒蜂蜜罐的消息,再到聽說涂校尉和拓欽有過談話,看上去是挺順的,但仔細一想又都是沒影的事,誰能說這些就能證明涂校尉下了毒?”
拓欽連連點頭,和博朗將軍一臉相惜的樣子,看得彌賀眉頭緊皺。
“罷了罷了。有嫌疑的又不只涂校尉一個。齊心查出兇手才是當(dāng)前最要緊的事。”
彌賀也松了口。
其實他也無意追著蜂蜜罐和密會的線索不放,挖出藏毒罐子的輻射區(qū)域涉及多名人員,距離最近的涂坤克倒不一定是最有嫌疑的,拓欽最后也交代出了他和涂坤克談話的內(nèi)容,他怕被殃及故而靠攏涂坤克請求庇護,這沒什么奇怪,最重要的是,通過觀察,涂坤克和拓欽并無串通之嫌。
若拓欽真是涂坤克的人,說話斷不會這么肆無忌憚,那一連的反問更像是被倒逼出來的,應(yīng)是實話。
一直在隔岸觀火的盧云琛見這局勢,嘆息著搖了搖頭。
“怎么了,盧隊,為何嘆氣?”
何翊云料想是因為拓欽的態(tài)度,道:“其實拓欽沒按我們預(yù)想的那樣,在關(guān)鍵時候為了保全自己出賣涂坤克也未必不好。真把涂坤克逼急了,他大可以直接針對副將,都不用再費心找尋證據(jù),到時場面鐵定混亂,我們反而被動?!?p> 盧云琛說出自己的擔(dān)憂:“但誰說涂坤克就一定會按部就班地找尋證據(jù)呢?方才的局勢完全對他不利,可仍是出了變數(shù),想必他已經(jīng)猜到,有人在編織對他不利的線索。他本就懷疑我們的身份,殊不知什么時候就沒了耐性,會挑明來針對秦瑄,還有我們?!?p> “剛才彌賀統(tǒng)領(lǐng)說要卸了他的職,他也僅是不忿,沒有公然反抗,挑明?不會那么快吧?他應(yīng)該更想等證據(jù)齊備,讓副將吃癟。而證據(jù),他自是找不到的,我們只要找一個人替罪,就能讓副將全身而退。”何翊云揣測道。
朱冀好笑地反問:“找誰替罪,你嗎?”
何翊云不明所以地指著自己:“我?怎么可能是我?”
“因為你天真無邪?!?p> 尹從睿不分好賴,指著自己問:“那我呢,那我呢?”
朱冀冷冷地說:“半斤八兩?!?p> “聽到?jīng)],朱冀第一次夸我誒?!焙吞煺鏌o邪是半斤八兩的話,怎么也不是壞話吧?尹從睿眼帶笑意地沖何翊云輕揚下巴。
何翊云一思忖,神色復(fù)雜地說:“我怎么覺得,這像是諷刺?!?p> 朱冀,就沒這么直白地夸過人。
“把‘像是’去掉?!敝旒綑C械地說,但尹從睿、何翊云都一臉懵。
“算了。”他感到有些頭疼,“你們猜,盧隊到底在煩什么?”
“你知道?”何翊云,尹從睿先后問。
“替罪的人必須是涂坤克。但我們太冒失了,給的線索太直接,反而替他洗白了,還給了他在絕境中思考的時間。他一旦回過神來,勢必會主動出擊。沒能成功陷害他,我們已經(jīng)被動了?,F(xiàn)在想完成和副將的約定,更難了,因為延味羨也動不得。”朱冀?jīng)]有賣關(guān)子。
聽到這里,沈亭修補充道:“而且,拓欽也會是一個變數(shù)?!?p> 他一直以來都低估了這名小卒。
拓欽沒有據(jù)實說出向涂坤克告密的經(jīng)過,其間沒有提到對副將的懷疑,應(yīng)僅是忌憚權(quán)威,他沒有在涂坤克身陷囹圄之時落井下石,或許有他自己的考量,想用涂坤克挾制副將,避免對自己造成威脅,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其中是有幾分情誼和道義在的。
因為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他如果站出來說看見了涂校尉下毒,和涂校尉密談是因為對方想封口,那涂坤克就百口莫辯了,涂坤克承擔(dān)了罪名,他自是不必時刻再擔(dān)心會被誰推出去當(dāng)替罪羊了,但他偏偏沒有那么做。
他并非不怕副將,但在關(guān)鍵時刻,他還是選擇了涂坤克。
原以為拓欽惜命,會看準(zhǔn)時機見風(fēng)轉(zhuǎn)舵,貪生怕死的人最易揣測和拿捏,倒是看走眼了。
只怕和他說明緣由,讓他知道了副將殺主帥實屬被迫,也不會改變他的選擇,因為在他看來,涂校尉亦是無辜的,在他看來,涂校尉才是和他同病相憐的一方。
現(xiàn)在有了拓欽的佐證,想誣指涂坤克就更難了。
沈亭修沒想過,就連拓欽,也會是個難纏的變數(shù)。
之前敲打于他,便是為了讓他牢記誰才是和他在一條船上的,就連對副將的懷疑也是從他們這泄露出去的,本是拉攏,現(xiàn)在卻是個麻煩。
包括他們的身份。
如果拓欽當(dāng)眾告密,后果不堪設(shè)想,更別說他身后又有涂坤克。
“拓欽?那個冒領(lǐng)爭功卻不幸惹禍的倒霉鬼?”尹從睿輕飄飄地說。
何翊云也滿不在乎:“拓欽會成為變數(shù)?”
“不。”盧云琛搖頭:“他已經(jīng)是了。”
“不能等涂坤克挑明,那盧隊,接下來我們要怎么做?”何翊云問。
“延味羨?!北R云琛只說了這三個字。
朱冀不解,延味羨不是動不得嗎?副將擺明了想替他遮掩。
“延味羨?”尹從睿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