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死了，騙你的

　　在虛空旋轉之際，周沐的腦子里，其實是懷有相當大的僥幸心理的。

　　這個僥幸的一大來源，便是他剛才聽到的那陣聲音，不是系統(tǒng)，而是那只活在末日商店空間里的鸚鵡。

　　也許我不是去做任務的呢？也許我只是被那禿頭鸚鵡抓到末日商店去強買強賣的呢……

　　畢竟，現(xiàn)在什么食物也沒有攜帶，飽腹值又只有15，如果再去做類似上次的那種任務，那無異于是去白給。

　　可惜，當眼前畫面再次定格清晰的時候，周沐終于認定，所有的僥幸都是無效的，自己這次可能真的是要狗帶了……

　　因為，眼前既沒有小黑屋里閃著五顏六色光芒的自動販賣機，也沒有明亮的小房間，眼前有的只是一條他熟悉的山路——

　　這是上次走上神悅山，大慧寺的那條路。

　　然后，便是同樣的系統(tǒng)任務提示，提示的內容，也和上次一摸一樣：同樣的任務，同樣的要求，只是現(xiàn)在他必須以毫無準備，飽腹值極低的初始狀態(tài)重新再來一遍。

　　廟門前，同樣的流民，同樣是哭喊的小男孩，人們也說著和上次一摸一樣的話，只是，周沐這次卻給不了他們任何幫助了，他自己都沒有食物，又怎么救人呢？

　　大師兄玄正出于不忍，讓周沐給那孩子端了一碗野菜湯，里面只漂著幾片稀稀拉拉的葉子，可是這已經是整座大慧寺左后的存糧了。

　　那天下午，周沐第一次在這末日世界里見證了周圍人的死亡。

　　太陽剛剛升到天空的正中央，周沐坐在寺院內打坐，可他根本沒法安心，他的心砰砰跳著，一直在想象自己餓死的場面，他的腦袋里回蕩著那個前輩姐姐的話：“在這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币贿呄胫贿吽闹l(fā)涼。

　　就在這時候，外面便傳進來一聲撕心裂肺地嚎叫，是那個女人，那個喝了菜葉湯地小男娃的母親。

　　“我兒子死了，我兒子死了……”她叫著。

　　小男娃死了。

　　深秋時節(jié)，沒有一點熱量的陽光照得那孩子的臉色慘白。

　　周沐看見那小小的尸體被側躺著放在泥土地上，貓一般蜷縮著，一動不動了，身上裹著厚厚的衣物，倒不像是個曾經的活物，而像是個被人隨手放在路邊的包裹。

　　他的母親終究哭不動了，不聲不響跪在旁邊，用手刨土，挖出一個小小的坑。其他人只是看著，他們并非不想出言安慰幾句，他們剛才已經安慰過了，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他們都沒有力氣了，來這里的一路，又死了多少人了，看了太多次，他們已經沒有精神，再去為一個陌生人的死付出悲傷了。

　　就這樣，在周沐沒有攜帶補給的情況下，劇情的發(fā)展走在急轉直下的道路上，一切都在惡化：大師兄這次臨走沒有攜帶任何食物，他帶著那根黑黑的木棍和空空的肚子，去后山和那些猛虎搏斗去了。

　　周沐原本以為師父會先餓死，但他錯了，三天之后，他又發(fā)燒了。

　　這讓他明白，這一場疾病也許并不是偶然，而是任務中劇情發(fā)展的固定環(huán)節(jié)，目的就是降低他的幸存幾率。

　　面對著荒蕪的寺院，枯瘦的師父，杳無音信的大師兄和門外不時傳來的悲泣，周沐忽然感覺，可能這才是末世真正應該呈現(xiàn)的樣子。

　　一個普通人，在沒有任何開掛輔助的境遇下，面對的末日就是如此的真實而殘酷。

　　面對著不斷降低的飽腹值，周沐最后連【禪定】也發(fā)動不了了，因為他連盤腿而坐的力氣也沒了。

　　生命的微光越來越弱，終于走向了平息，周沐半睜半閉的眼睛終于合上了，意識陷入了一片混沌。

　　“你死了。任務失敗了。”他在這片混沌中聽到有人對他說。

　　是的，我死了。

　　周沐在心中自言自語，我死的不明不白，毫無價值。為什么原本說好四天后開啟的任務會提前開啟？為什么任務內容和第一個一摸一樣？為什么這次的拉入也毫無征兆，毫無準備時間可言？

　　漆黑的視野里，出現(xiàn)了五彩的燈光。

　　這里是，末日商店？

　　周沐睜大眼睛確認，那禿頭鸚鵡正昂首挺胸地站在周沐眼前的地面上。

　　“我被救了？”

　　這是周沐的第一想法，上次在任務中，他也是在瀕死之際被拉入末日商店的，那股因求生欲而催生的僥幸心理，此刻又熊熊燃燒了起來。

　　我還有救，我還可以買巧克力，多少錢都買！他在心中狂喊。在性命面前，金錢算得了什么呢？

　　他面前那只鸚鵡一臉嚴肅，不復往日惱人的神色，周沐看著它小小的身影，第一次覺得這只鸚鵡一點兒也不令人生厭了。

　　“我死了嗎？”周沐問。

　　“你沒死。”鸚鵡搖了搖頭。

　　“真的？”周沐虛弱的眼神里泛起星星亮光，“我就知道，那個是騙人的吧？說任務里死掉就是真的死了?！?p>　　周沐笑了，他想，果然是這樣，不論這個系統(tǒng)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但是，讓任務失敗的成員直接死去，這未免太殘忍也太不合理了，那一定是任務之前，為了激勵參與者，讓我們體驗真實的恐懼和刺激，設下的謊言。

　　“不，那個是真的。任務里死掉就是真死?！丙W鵡的話將周沐從僥幸中再次拉回了現(xiàn)實。

　　“那……我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回光返照嗎？”

　　“你這次沒有死，是因為你這次并不是被系統(tǒng)拉進來的，而是被我拉進來的。你所執(zhí)行的也不是系統(tǒng)任務，而是我復制的任務副本?！?p>　　“副本？”

　　“對，如果是上一次的任務里，你死了，你就真的死了，但是今天這個副本，你卻不會真的死?！?p>　　周沐愣住了，過了一會兒，當它回味過鸚鵡話里的意思，一種濃烈的情緒涌上了心頭，那是一種憤怒。

　　對，不是死而復生后的慶幸，也不是大難不死后的心有余悸，而是一種強烈的，想要直接撕碎那只鸚鵡的憤怒！

　　沒錯，副本是假的，任務也是假的，任務里的角色也是假的，但是，他所經歷的苦難、折磨、對周圍人和自身安全的擔憂，以及親眼目睹他人和自己的死，這些所有東西，帶來的心靈震蕩確實貨真價實的。

　　此刻，他只想問：為什么不提前告訴他？

　　鸚鵡明明可以提前告訴他，在副本進行之前就給他講清楚規(guī)則，可現(xiàn)在，它卻非要讓自己死過一次之后，再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甚至恬不知恥地讓自己差點把它當成救世主？！

　　將心比心，周沐想，把一個活生生的人丟到一個預先設計好的劇情里，像看戲一般，看他經歷自責痛苦，甚至看他經歷死亡，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把別人的生死悲喜作為玩物去愚弄？這樣有意思嗎？！”

　　那鸚鵡一反常態(tài)地安靜，半晌之后，它開口道：“沒有人能用語言準確地描述出死亡，除非讓他親身經歷一次?！?p>　　“我可不覺得，有人真的想要這樣的經歷。”

　　“話不要說得太早，我相信你還會想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