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萬物寂寥……
瑟瑟的寒風將整座雪霽峰都淹沒在了冰雪的懷抱中,微笑著給所有活著的一切,涂抹上了一層象征著永眠的白色。
不遠處的冰山角峰上,如死寂般的白雪中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靈力尚未完全散去的尸體,面目猙獰。茫茫雪原中,方才還刀光劍影炮火橫飛的戰(zhàn)場,竟然已只剩下蒂克莉絲仍然拄著劍。然而,縱使她曾是向全大陸宣戰(zhàn)的那位不可一世的邪神,此刻也已經(jīng)淪落到了毫無希望的境地。奄奄一息的她,只能無力地跪在那里,坐視著山下的螻蟻們前赴后繼的嘗試著沖上峰頂。
她將手按在地上,企圖再次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無處安放,因為周圍早已經(jīng)躺滿了自己曾經(jīng)的兄弟姐妹們冰冷的尸體,被自己親手殺死的一條條生命。
硝煙劃過,蒂克莉絲默然……
曾經(jīng)……我們也歡聲笑語過的啊……可為什么,你們都死在了我的手里呢?……為什么你們一直到死,都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呢?為什么你們都被那個金頭發(fā)的婊子蠱惑!毫無理由地責怪我呢!如果我不下手的話,死的就是我了啊!
可是……畢竟……
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呢……
莫名的悲拗從她的心中緩緩滋生,緩緩模糊著她的眼眶與此同時,她也感到了一股由衷的無力感,那種劫后余生,卻已經(jīng)物是人非的無能為力。
恍惚間,她似乎又回想起了那一天的黃昏下,那位象征著所謂正義的光明神,不問是非,不分對錯,煽動所有的神祗和他們的追隨者,挑起了諸神之戰(zhàn)的烽火。
他們討伐的目標,從最開始就只有一個,那便是她。
至于原因,無非便是她身為暗神,給信徒的教義是不擇手段為他們自己考慮,這觸犯了絕大部分神祗的既得利益。
可那卑劣無恥至極的光明神卻炮制了一系列殘忍的屠殺,并把鍋全都甩到了她的頭上,然后以驅(qū)逐邪教的名義要求她放棄所有教堂……簡直放屁!天知道他們是怎么相信她的!
只要每次一想到光明神那副裝純而且矯揉造作的無辜嘴臉,蒂克莉絲就會感到深深的惡心。
不過現(xiàn)在……她丑陋的身體已經(jīng)被斷罪腰斬,這樣一下子就顯得可愛多了,順眼多了……她多嘴的舌頭被割掉,這樣一下子就顯得文靜多了,乖巧多了……就連她卑劣的靈魂被收進封魔瓶里的一紙小船上,這樣她看上去就顯得高尚多了,也干凈多了……
說白了,也只有死了的時候,才是她唯一消停的時候……
明明那么多嘴!那么硬氣!怎么死之前倒是不停地求饒……你的骨氣呢?你的信仰呢?你說話呀!你不是說只要光還在你就不會死的嗎!為什么連你也……
其實,若不是念在往日的情面,恐怕蒂克莉絲早就催動降靈之書讓光明神徹底魂飛魄散了??蛇@,真的是她想要的結(jié)局嗎?蒂克莉絲握住了手中沉甸甸的瓶子,嘆了口氣,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流淌而下。
多希望,重來一次啊……
可是,恐怕來不及,也再也沒有機會悲傷了。不遠處,人類的軍號正逐漸逼近了。蒂克莉絲甚至已經(jīng)能看見打頭陣的騎士飛揚跋扈的身姿。
她再也顧不了那么多,只得連忙翻起身來,可還未走兩步,就被地上密密麻麻堆砌著的機關(guān)造物的殘骸絆倒,一只機械手臂更是死死拉住了自己。
該死!
雖然工匠之神已經(jīng)被自己割喉吸魂,那些機關(guān)造物早已變成了一堆沒有靈魂的機械怪物,但即使這樣,它們卻仍然秉承著那個婊子的最后意志,執(zhí)拗地妨礙著自己,真是頑固不化!
簡直和那個婊子一樣的嘴臉!總是假惺惺地擺出一副正經(jīng)的樣子說這說那……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終究是再也沒有辦法聽到她的囑托了……
在幾次失敗的嘗試后,蒂克莉絲不得不承認,歷經(jīng)大戰(zhàn)后的她已經(jīng)無力掙脫這曾經(jīng)不屑一顧的束縛了。她自嘲似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而看向了自己的身后的那塊仍然不斷往下滴落著血珠的頑石。
倚靠在那塊大石頭上,火神和水神照例緊挨著對方,只不過以前是活著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萬劍穿心,死的不能再死了。雖然神之井的啟示說,火神和水神原本是最接近那兩位創(chuàng)世神的存在,但整天誰讓他們整天搞男女關(guān)系而荒廢了修煉呢,這可怪不得她蒂克莉絲吧……
不過,蒂克莉絲好歹算是個仁慈的神,成全了他們。她無比仁愛地把水神和火神的靈魂扭曲融合在一起,這樣不就象征著他們身前常說的永不分離了么??粗鴥蓚€痛苦的靈魂在自己手上掙扎著打轉(zhuǎn),換作幾個小時前的蒂克莉絲,說不定還會興奮地笑出來,可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只剩下了莫名的悲痛和內(nèi)疚。
他們待我一直很好,他們只是被光明神脅迫的,可我卻對他們……做了這么過分的事情嗎……
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除了他們,還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全都被我親手殺死了嗎?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蒂克莉絲并沒有繼續(xù)想下去,因為人類已經(jīng)緩緩逼至了山頂……
他們帶著半分恐懼半分癲狂的表情,高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對準了自己。打頭的人類國王露出了輕蔑的微笑,揮起令旗,下令擊鼓進軍……
那是蒂克莉絲看到的最后一幕……
“那個黃昏,一如數(shù)十年前的那個黃昏,只不過一個象征著人類的噩夢,一個象征著人類的新生……”
“在神和人類的共同抗戰(zhàn)下,邪神蒂克莉絲最終授首,但巨大的傷亡也確實令人咂舌。所有的神,都身負重傷回到天界,再也無法掌管世間萬物。而人類本身也為了掙脫神的束縛,為了自由,付出了數(shù)百萬人生命的代價。”
“然而,邪神的殘余勢力仍然遍布于大陸的各個角落,危害蒼生。就連其余神祗,在他們退出歷史舞臺后,他們所掌控的力量也開始失常,化作恐怖的怪物?!?p> “人類從未得到解放,人類也從未得到自由,只不過由被神束縛,變?yōu)榱吮蝗祟惐旧硭`……”
“諸神黃昏,人間……也是黃昏……”
“可是……老師,如果說……神已經(jīng)死了呢?”一位小男孩緩緩站起身來,帶著困惑的神情,打斷了正自我陶醉于絕望之中,進入網(wǎng)抑云狀態(tài)的老師。
“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神也是過去式了……不是嗎?”老師推了推眼鏡,背過身去,“好了,同學們,這節(jié)課下課了,回家記得做歷史作業(yè),別關(guān)顧著做蒸汽動力學和煉金課的作業(yè)。雖然我自己也知道那些比歷史有意思多了……”
古香古色的教室里點綴著實木的家具,以魔法的火焰燃起的油燈靜靜地懸掛著,一張張稚氣未脫的臉,仍然帶著荒古時代人類第一次抬頭看著廣袤星河般的惶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天光大亮,風卷起窗簾,似乎,人類邁入了一個永遠不會再有黃昏的時代。蒸汽吹響了工業(yè)革命的號角,槍械打破了中古時代魔法師和神職者的權(quán)威,新興的化學和煉金術(shù)結(jié)合為能將死人復(fù)活的奇跡,國王和教權(quán)的統(tǒng)治逐漸被自由民主的呼聲所淹沒……還有人會記得神嗎?恐怕神的名字已經(jīng)只存在于歷史書中,或者那些神職者的嘴里了吧……
老師嘆了口氣,夾著書,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