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木余的驕傲和偽裝
“木大哥,他的臉好燙,你快點(diǎn)兒給他蓋點(diǎn)兒東西?!?p> 木余鼻子一酸,眼淚差點(diǎn)兒掉下來。他找到一張?zhí)鹤樱p輕蓋在嬰兒身上。嬰兒感覺到異樣,使勁蹬著小腳。
“木大哥,他怎么越來越燙?你快去找個(gè)大夫給他看看?!?p> 桑浮的眼神迷離渙散。
“桑浮,放心好了。剛出生的嬰兒體溫都是很高的?!?p> 桑浮扭過頭來,眼睛直盯著木余?!澳敬蟾纾@是我第一次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木余望著桑浮重又澄澈的瞳孔,心臟好像被熊熊火焰炙烤著,靈魂不由得抽搐起來。幸好桑浮并沒有凝視木余多久就把視線轉(zhuǎn)到兒子身上。她愈發(fā)冰冷的手劃過兒子的笑臉,拂過他彎曲的臂膀,停留在干瘦的小手上。
“木大哥,他好瘦?!?p> 木余的心臟又抽搐起來。他擠出最溫柔地微笑,安慰桑浮?!八麜?huì)長得越來越胖的,壯得像頭牛。”
“我不喜歡太胖的人。希望有一天他能夠像父親那般玉樹臨風(fēng),英俊瀟灑……”
滿含柔情蜜意的呢喃擊垮木余最后的驕傲和偽裝,兩行晶瑩的淚水沿著他起伏不停的臉頰跌落到地上。
桑浮聽到木余的啜泣聲,用盡力氣歪過頭來,咳嗽了兩聲?!澳敬蟾纾憧蘖恕也幌肽憧蕖蚁肟茨阈?,你笑起來應(yīng)該很帥的,可惜我看不到了……”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隱藏著的紅暈漸漸消散,只留下如月下寒雪似的凄冷?!澳敬蟾纾悴灰y過,我比你還要知曉你的內(nèi)心……?!鄙8】罩哪侵皇周浘d綿地握住木余的手。木余覺得好像握著一塊萬年寒冰?!敖裉焓俏胰松罡吲d的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gè)男人守護(hù)在我身邊,此生再無所求……”
嬰兒使勁哭啼起來,眼淚像決堤的江水似的從木余眼中奔涌而出。桑浮眼中噙著幸福的光芒,嘴角含著甜蜜的笑容,雙手牽著一生的摯愛,緩緩閉上眼睛。木余丟了魂魄似的怔怔地注視著桑浮安詳?shù)哪橗?,沉浸在無盡的悲痛中,忘記了一切。
妙手婆婆不知何時(shí)走進(jìn)來,僅瞅一眼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她輕聲呼喚著木余,“大人,大人……”
在黑暗中緊追桑浮的木余聽到呼聲,還隱約聽見嬰孩的啼哭。他茫然四顧,周圍除了無窮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見。在他眼前一直飄著的桑浮影子不見了,而呼叫聲卻越來越清晰。一道刺眼的光芒突然出現(xiàn),他循著聲音望去,看見妙手婆婆手足無措地站在身邊,弓著腰,逼著自己裝出悲傷的樣子。
“你怎么還沒走?”
木余迷茫的眼神,冷漠的腔調(diào)讓妙手婆婆不自主地后退一步,但并沒有奪門而逃?!按笕耍」由行枰饲逑床潦?,而且過一會(huì)兒他就該餓了,需要吃東西?!?p> 妙手婆婆提醒木余。他轉(zhuǎn)向小手胡亂抓著,踢騰著小腳,閉著眼嗷嗷哭喊的嬰兒,眼中充滿厭惡和恨意。一旁的妙手婆婆被木余的眼神嚇到了,她搶先一步,把嬰兒抱在懷里,膽怯地偷偷瞄了兩眼木余。
木余漠然地看著妙手婆婆,后者將嬰兒抱得更緊,磕磕巴巴地說道:“大人,你……想做什么?這可是你的……兒子。”
兒子兩個(gè)字喚回木余的理智,他感激地望了一眼妙手婆婆,然后平伸出雙手,示意妙手婆婆把孩子給他。妙手婆婆盯著木余看了一會(huì)兒,遲疑著將嬰兒放到他的手里。木余端詳著手中干巴巴的嬰兒,眼中的戾氣漸漸消散了。嬰兒又黑又瘦,皮膚好像洗皺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四肢無助地尋找依靠。
“大人,大人……孩子哭得厲害,應(yīng)該是餓了。您這里要是沒有吃的,必須盡快去山下找個(gè)有奶的民婦,否則孩子會(huì)哭個(gè)沒完,甚至……”
妙手婆婆沒有說完,但木余已懂得她的意思。他看了看床上的桑浮,又看了看懷中哭嚎的嬰兒,對(duì)妙手婆婆說道:“麻煩你在這里幫我照顧一下孩子,我去去就來。”
妙手婆婆想起她是如何被木余帶來的,雙腳發(fā)軟差點(diǎn)兒跌坐在地上。木余將嬰兒輕輕地放到妙手婆婆懷中,將一件曬洗干凈的衣服蓋在桑浮身上,轉(zhuǎn)身沖出茅屋。大概一刻鐘后,木余提著一只山羊回來了。已為嬰兒裹上衣物的妙手婆婆看見山羊肚子下鼓脹脹的**,面有疑色。
“大人,您打算讓小公子喝山羊的奶?”
木余面無表情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過一只大碗,蹲下身去。沒過多久,一碗散發(fā)著淡淡膻味的羊奶遞到妙手婆婆手中。妙手婆婆接過大碗,猶豫一下,還是將羊奶送到哭個(gè)不停的嬰兒嘴邊?;蛟S是餓壞了,嬰兒的小嘴就著碗沿兒大口吞咽著新鮮的羊奶,一點(diǎn)兒都不抵觸。
“大人,我接生這么些年,見過的嬰兒難以計(jì)數(shù),頭一次見到像小公子這樣的孩子。小公子長大后一定會(huì)像大人似的,成為人中龍鳳?!?p> 木余冷哼一聲,眼中又布滿厭惡,妙手婆婆趕忙抱緊嬰兒。他癡癡地望著桑浮,語氣充滿無窮的自責(zé)與懊悔?!跋裎??希望上天保佑他不要像我一樣虛偽懦弱,薄情寡義,不要像我一樣害了無辜女子……”他轉(zhuǎn)向妙手婆婆,“你為什么還不走,是在擔(dān)心我會(huì)一直欠著你的錢嗎?”
“不,不……”妙手婆婆連著說了好幾個(gè)不之后才小心翼翼,討好似地說:“大人,如今夫人去世,小公子需要人照顧。我尋思留下來或許能幫大人做些什么。請(qǐng)大人放心,我不會(huì)收您任何錢財(cái)?shù)??!?p> 木余狐疑地掃過妙手婆婆虔誠的臉龐,又將目光轉(zhuǎn)到桑浮身上?!澳阆肓粝戮土粝?,幫我看著孩子,等我把桑浮安葬好了,你再走。”他頓了頓,有些窘迫。“以后我一定會(huì)還你錢的。”
木余說完,不給妙手婆婆開口的機(jī)會(huì),迅速走出門外。再回來時(shí),他渾身沾滿泥土,雙手十指血淋淋的,頭發(fā)狼狽地遮在眼前。妙手婆婆驚恐萬分地看著好似孤魂野鬼的木余,一句話都不敢說。木余走到床前,伸手將桑浮抱了起來——這是他清醒時(shí)第一次抱著桑浮,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當(dāng)走過妙手婆婆的身邊時(shí),他停下來,似乎想讓嬰兒跟母親告別。蜷縮在妙手婆婆懷里的小嬰兒,或許是吃飽了,不哭不鬧,安靜地睜著烏黑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gè)世界。余光看見嬰兒不喜不悲的樣子,木余皺了下眉頭,抱著桑浮走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妙手婆婆看見木余站在門口。西下的太陽慵懶地灑在他形如枯木的身上,當(dāng)他抬起頭時(shí),妙手婆婆不由得驚呼出來。她看見木余的眼睛灰蒙蒙的一片,好像秋天濃濃的晨霧。
“大人,您……您還好嗎?”
凄涼的笑聲仿佛來自地底深處,讓妙手婆婆渾身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拔覜]事兒。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
妙手婆婆看了看懷中安詳睡覺的嬰兒,又看了看了冷若冰霜的木余,無奈接受了逐客令。她輕輕地將嬰兒放在母親的床榻上,蓋上薄薄的被褥,低著頭,垂著眼,小聲說道:“大人,我走了。如果您有什么難處,請(qǐng)隨時(shí)去找我。”
妙手婆婆抬起眼皮偷看一眼如一株失去生機(jī)的樹木似的木余,心中暗暗嘆口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留下了兩個(gè)短期內(nèi)生活不能自理的一大一小兩個(gè)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