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勝耶敗耶
陳默雷坐在于煥金的真皮座椅上，用辦公室的座機給于煥金打了不下5次電話。于煥金總說快了快了，可直到9點多鐘，他才趕回煤礦，而且，跟上次一樣，也是一身的酒氣。
“于經(jīng)理，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标惸滓娪跓ń鹨桓弊硐啵囂街f：“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然，你先休息，我們明天再談？”
“不用，不用?！庇跓ń鹱硪馕Ⅴ傅卣f：“真是不好意思，剛剛有個生意上的應酬，讓您久等了。不過，就那點酒還放不倒我。”
他也不分主客，徑直坐到陳默雷對面的座椅上，說：“雖然您剛才在電話里沒有明說，但我想，你們大老遠地跑過來，肯定是有公事。現(xiàn)在既然我回來了，您就直說吧?！?p> 聽到于煥金說話這么有邏輯，陳默雷知道于煥金的意識還處于清醒狀態(tài)，于是話里有話地說：“你們煤礦最近是不是很忙呀？要不然，怎么會添置工程車呢？”
聽到工程車這三個字，于煥金立刻便猜到了陳默雷此來的意圖：“噢，您是說新添的那三輛裝載車吧。那是剛從外地買來的。說起來還真巧了，那三輛裝載車還是從你們東州的一家公司買的呢。您看，購車合同還在我這兒呢?！闭f著，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找出一份對折的合同，攤開，然后恭恭敬敬地遞到陳默雷跟前。
陳默雷接過合同，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合同內(nèi)容方面沒有任何破綻，像是出自專業(yè)律師的手筆。他這才意識到于煥金為什么今天下午離開煤礦，今天晚上又回來的這么晚，想必他是去找專業(yè)人士幫忙制作這份合同了。
要說于煥金在買賣被查封的裝載車這件事里是無辜的，陳默雷絕對不會僅憑這份合同就相信了，可也正是因為這份合同，問題一下子變得復雜了。能做出這樣一份專業(yè)的合同，沒有相當?shù)姆芍R是辦不到的。由此看來，參與此事的恐怕不止是廖文昌和于煥金。
這份合同就像是于煥金的護身符，即便陳默雷明知道合同是偽造的，也不能把于煥金怎么樣，因為單是從這份合同上看，最多只能說于煥金被人蒙騙了，是個受害者。
不出所料，于煥金的回答跟陳默雷的預料如出一轍：
陳默雷問永昌公司來的人是誰，于煥金說不認識；
陳默雷問來人有什么相貌特征，于煥金給他描繪了一張大眾臉；
陳默雷又問這樁買賣是怎么聯(lián)系上的，于煥金說是對方主動聯(lián)系的，可陳默雷照著于煥金提供的號碼打過去，對方卻關了機……總之，一切的問題，問了也都是白問。
另外，于煥金還說，雖然裝載車是昨天送來的，但合同卻是今天簽的，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雙方之前商定的是初步價格，最終價格是今天上午才確定的。交易完成后，永昌公司的人就走了。
陳默雷心里猜測，于煥金之所以說合同是今天簽的，而且還給出了解釋，應該是有人指點過的：這么短時間內(nèi)簽訂的合同，筆記形成的時間鑒定可以精確到哪一天，如果他說合同是昨天簽的，反而會自露馬腳。
問題問完了，陳默雷不禁一笑：“于經(jīng)理，對于這么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您就這么放心跟他做這筆交易？”
于煥金嘿嘿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只認公章不認人，再說，我是見到車才付的錢，車都在我這兒了，難道我還能上當受騙不成？”
說到這里，他突然卡了一下，露出驚恐不安的表情：“不會吧，難道我真的上當受騙了？”
陳默雷笑了笑，話里有話地說：“我就說嘛，于經(jīng)理不糊涂?！苯又?，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裁定書，遞給于煥金，說：“那三輛裝載車早已經(jīng)被我們查封了，我們今天就是奔著那三輛車來的?！?p> 于煥金一臉的驚愕狀：“怎么會是這樣？那我的錢豈不是打水漂了？我可是花了50萬吶。這可怎么辦呀？”
陳默雷懶得跟他演戲，他站起來說：“我們既然來了，也找到了那三輛失蹤的裝載車，那我們就得把車開回去。我想，于經(jīng)理應該不會有意見吧?！?p> “既然車是被查封的，我能有什么意見？”于煥金苦著臉說：“我要是有意見，你們還不得把我也一塊帶走呀。”
你倒是挺會倒打一耙的！陳默雷在心里暗罵了一句。他拿起合同，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于煥金跟前，說：“因為這件事涉嫌非法處置查封的財產(chǎn)罪，作為證據(jù)，這份合同原件我們也要帶走。你如果想留的話，可以留一份復印件?！?p> “好吧，我復印一份，也許以后還用得著呢?！庇跓ń鹨^合同，剛要走向墻角的復印機，又說：“不過，我事先聲明，我可是無辜的，你們可千萬別找我的麻煩呀?！?p> 陳默雷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你放心，我們會依法處理的?！?p>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這次權當花錢買教訓了，以后再做買賣的時候可得謹慎著點，可不能再犯這種錯誤了……”于煥金復印完后，又回來把合同原件拿了回來，交給陳默雷。
陳默雷接過合同，卻摸著里面夾著一個卡片似的東西，他攤開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張銀行卡。他想起來了，他把合同遞給于煥金的時候，合同是攤開的，而于煥金還回來的時候，合同卻變成折疊的了。想都不用想，這張銀行卡肯定是于煥金剛才背對著他時偷偷放進去的。
接著，又聽于煥金意味深長地重復了一遍前面的那句話：“您可千萬別再來找我的麻煩呀?！?p> 這個于煥金想做什么？陳默雷本能地警覺起來，他把合同掉了個個，讓里面的銀行卡正對著于煥金，會意地說：“看來于經(jīng)理今晚真是喝多了，這么重要的東西都落在合同里了?！?p> 于煥金見陳默雷不吃這一套，尷尬地笑了笑：“是，是，看來我今晚的確是喝的有點多了。”說著，把銀行卡收了起來。
從拿回合同到把銀行卡退給于煥金，在這短短的一兩分鐘內(nèi)，陳默雷一直小心翼翼，那張銀行卡他碰都沒碰，生怕上面留下自己的指紋，到時候會說不清楚。
“既然于經(jīng)理如此深明大義，那我們也就不好繼續(xù)打擾了?！标惸装押贤b進公文包里：“不過，在走之前，我們還需要給你做一份筆錄。希望你能配合一下?！?p> 于煥金連連點頭：“好好，我一定配合?！苯又?，他壓低了聲音，又說：“我想問一句，我被騙的錢還能追回來嗎？當然，我是說過這次權當花錢買教訓，但是，能追回來不是更好么。”
陳默雷笑了笑，說：“這個問題嘛，到時候還要看公安機關的偵查結果說話?！?p> 離開巖山煤礦，陳默雷等人隨著徐仲友回到紅山法院，把三輛裝載車暫時放在了紅山法院的院里。
回到賓館時，已經(jīng)是深夜11點了。陳默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里總是不停地浮現(xiàn)出今天在巖山煤礦的情形，特別是今晚于煥金的反應，他越想越覺得其中有諸多可疑，直到凌晨3點左右，才昏昏睡去。
次日早上，陳默雷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很不耐煩地喊了一聲：“誰呀？”
“是我，濟舟?！遍T外傳來李濟舟的聲音。
陳默雷很不情愿地去起身開門，沖著李濟舟抱怨說：“我求求你了，今天又沒什么事，你就讓我睡個安穩(wěn)覺吧。早飯你們先去吃吧，別管我了。”
“陳局，我們已經(jīng)吃過了?！崩顫劢忉屨f：“現(xiàn)在餐廳已經(jīng)關門了。吃早飯的時候我沒見到你，猜想你一定沒吃飯，就給你帶了一份?！闭f著，從背后拎出一個打包的飯盒。
陳默雷看了看表，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9點鐘了。他知道錯怪了李濟舟，便接過李濟舟手里的盒飯：“謝了，進來坐會兒吧?！?p> 李濟舟跟著陳默雷進了房間。
陳默雷把飯盒放到小桌上：“我昨晚不是讓你今天一早就聯(lián)系忠信，讓他找裝載車司機么，他那邊有消息了嗎？”
李濟舟說：“你放心，他半個小時前來過電話，說已經(jīng)找到了。這會兒估計應該在路上了?！?p> 聽到這個消息，陳默雷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好。他們最快也得下午才能趕過來。咱們難得有這么寬裕的時間。不如大家伙兒放半天假吧，今天上午，想休息的休息，不想休息的可以搭伴出去逛逛。”
“陳局，你忘了？”李濟舟提醒他說：“這個你昨晚已經(jīng)說過了。他們那幫年輕人一大早就出去瘋去了?！?p> “是嗎？那可能真是我忘了。”陳默雷打開飯盒，吃了幾口，突然停下筷子：“對了，我今天上午哪兒也不去了，就在房間里補覺。你待會兒去幫我物色一個好點的酒店，晚上我要徐仲友局長和王勇庭長吃個飯，他們幫了咱們這么大的忙，總得表示一下謝意吧?！?p> “我現(xiàn)在就去吧?！崩顫燮鹕碚f：“難得來到這座西部小城，我順便也給家人帶點小禮品回去?！?p> 陳默雷說：“好，那你去吧?！?p> 李濟舟剛走到門口，就被陳默雷叫住了：“多轉(zhuǎn)幾家，找個便宜實惠點的?！?p> “好的，我知道?！闭f完，李濟舟便閉上門走了。
下午4點鐘，梁忠信聯(lián)系的3個裝載車司機一路高鐵轉(zhuǎn)客車，總算趕到了紅山縣城，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個小時。陳默雷讓李濟舟安排他們在同一家賓館住下。
下午4點半，陳默雷給徐仲友打電話，約他晚上一塊吃飯。徐仲友剛推脫了兩句，他就說：“你昨天不是說過么，我如果今天晚上請你，你就一定有時間，再說了，飯店我都訂好了，你總不能讓我白交了押金吧?！?p> 盛情難卻，徐仲友只好答應了。
李濟舟定的飯店在離紅山法院不遠，因為人數(shù)較多，他定了個足夠容納20人的大包間。
下午6點整，陳默雷和李濟舟在飯店大堂恭候徐仲友。幾分鐘后，徐仲友和王勇趕了過來，還一人拎來了兩盒白酒，說是當?shù)氐拿?，特意帶來讓大家嘗嘗。
陳默雷嘴上說埋怨徐仲友和王勇太客氣了，心里卻偷著樂，因為兩人無形中幫他省了一筆酒錢。
落座之后，陳默雷向徐仲友和王勇正式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同事，然后，酒席開始。
徐仲友坐在陳默雷旁邊。陳默雷敬了徐仲友一杯酒，剛說了兩句感謝的話，就被對方打斷了。徐仲友頗為感慨地說：“陳老兄，我雖然年長你兩歲，但我覺得我不如你，我應該向你學習呀。”
“老兄說反了吧?！标惸仔χf：“你這么幫助我們這幫遠道而來的同行，應該是我們向你學習才對呀！”
徐仲友擺了擺手：“我這不是客套話。跟你接觸了這兩天，我發(fā)現(xiàn)身上有兩個地方值得我真心佩服。
首先第一點，是你思路靈活，不拘泥于陳法。你能把普法和辦案兩件看起來毫無關系的事聯(lián)系到一塊，想出這么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辦法。說實話，真是讓我眼界大開呀！
第二點呢，是你的干勁兒。這么遠的路程你本可以安排下屬跑一趟，但你卻自己帶隊趕了過來。這股干勁兒我也曾經(jīng)有過，但那都是5年前了。也正是沖著你這股敢于沖鋒陷陣的干勁兒，我才決定說服我們武院長幫你的。
所以我才說，我應該向你學習。”
“咳，我這都是被逼的?！标惸装欀碱^說：“我們執(zhí)行局本來就人手緊張，又趕上了執(zhí)行攻堅活動，這下人手就更緊張了，像這種千里跋涉又存在危險性的情況，總不能趕著那幫母鴨子上吧?！?p> “你不是還有李庭長么，你可以讓他帶隊呀?！毙熘儆颜f：“我看吶，你是不想讓大家覺得自己脫離了他們。”
陳默雷不知如何應答，只好呵呵地笑了幾聲，算是接受了這份褒獎。
接著，又聽徐仲友說：“我突然發(fā)現(xiàn)，你身上還有一點值得我佩服?！?p> “怎么還有呀？”陳默雷一臉的受寵若驚：“你再說的話，我可真承受不起了?！?p> “不，你聽我說?！毙熘儆颜f：“以前，我也跟幾個過來辦案的執(zhí)行局長吃過飯，結果飯局吃著吃著就成了吐槽大會?？赡愀麄儾灰粯?，直到現(xiàn)在，我?guī)缀鯖]聽到你抱怨過什么。這是你讓我佩服的第三點——樂觀。”
陳默雷苦笑一聲：“我那是沒工夫抱怨。再說了，抱怨有什么用，工作不是還得照干嘛。”
“謙虛！”徐仲友舉起酒杯，笑著說：“來，我敬你一杯。”
兩人越說越投機，越說越有相見恨晚之意，以至于飯局持續(xù)到晚上9點鐘才結束。
辭別徐仲友后，陳默雷等人打出租車返回賓館。
車窗外霓虹閃爍，極具地域特色的建筑與現(xiàn)代化建筑交錯林立。
望著窗外的夜色，陳默雷心中突然五味雜陳：這次紅山之行到底算是勝了，還是敗了呢？如果說敗了，可我們畢竟奔波千里把裝載車找回來了；可如果說勝了，為什么我一點都感覺不到勝利的喜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