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在八分巷發(fā)現焦尸一具,城中居民請勿驚慌,如近期有丟失親人者,可來縣衙認尸,漢胡不忌,有線索者也可前來縣衙踴躍提供線索……”
木瀆書局的收錄機響了一早上,來來回回放的就是這一句。全縣城只有這一臺收錄機,附近只有一個播音站,能放的只有一個頻道。原來每天早晨都是放說書的,結果今日沒有了,來聽書的人們只能悻悻地四散。因此今日的書局顯得格外冷清。
與之相反,縣衙門口排起了隊。
“下一個!”路少琛啃一口蘋果,讓一個人出去,就放一個人進去。
這已經是第五個進去認尸的人了。來認尸的多半是胡人,也有零星的幾個漢人,他們每個人都神色凝重,還有個金發(fā)碧眼的婦人呆滯了半天終于開始掉眼淚。
“你……”路少琛想安慰她一下,奈何他認為對方應該聽不懂他說什么,便也只能做罷了。
“琛哥,這個也不是。”
不多久,燕祁云讓出道放出一個人,路少琛高呼:“下一個——”
而那剛出來的人,忙不迭跑到角落里嘔吐起來。
不得不說,那具焦尸分外怪異,燕祁云從沒見過長成那樣的人:左半身正常,右半身幼小,就像將一個成人的半邊軀干強行拼湊到一個八歲孩童的身上,不僅如此,他的手腳足足有四對。一開始,沒有人察覺到這點,直到仵作從尸體已焦成碳的肚皮上挖出四根柔若無骨的纖長肢體,他們才辨認出這些肢體的原貌。然而事實上,那么纖長的肢體,若非肢端還保留著的形狀,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那是屬于人的四肢。并且更為奇怪的是,經過仵作的檢驗,這具尸體除了頭部和胸部的幾根肋骨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骨骼。最后,仵作在那尸體的頸部附近發(fā)現了一個肉瘤,剖開過后發(fā)現,原來那居然是尸體的第二個頭顱。
燕祁云一開始以為這是哪個變態(tài)將好幾具尸體拼湊而成的杰作,但是剖開肚子之后,仵作找到一副完整的內臟器官。其內臟更是與人大相徑庭,居然有三個筋脈相連的心臟,沒有腎臟,沒有X器官,根本看不出性別。那副腸胃倒是完整,但也不太像人的。
“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詭異的東西,”吳師傅一直到把尸體縫合好都還在連連搖頭,“這個不能算是人吧?”
燕祁云問過管理戶籍的同僚,別說這幾年,這縣城里就沒聽說過哪家有長這樣的怪胎。
——章魚。
燕祁云想,他看著那尸體怪異的姿態(tài),不知怎么就想到那種軟綿綿、烤著很香的小動物。
——哦,就連尸體的味道都跟烤章魚的氣味十分相像。
燕祁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惡心,不過再惡心的尸體他都見過,一具焦尸不足為怪。他繼續(xù)帶人進去認尸,一直到午后才終于得了空。
“大人,那具無名焦尸無人認領,可以送義莊了,三天后再焚燒……”燕祁云向縣令荀鶯稟報,隨后頓了頓,不得不提議,“屬下建議不如不要再等三天了,還是立刻燒掉,我看著那尸體的樣貌,總覺得不吉利?!?p> “祁云啊,你也開始相信鬼神啦?”荀鶯從桌上堆得老高的文件中抬起頭。
燕祁云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是,只是……最近遇到的幾樁事都太不可思議。所以還是謹慎些好。”
“說得對,你的想法是對的,”荀鶯提筆指向他,“既然沒人認領,就按照你的想法來吧?!?p> “是,大人!”
“等等,”燕祁云正轉身,荀鶯叫住他,“還有一件事,是你提交給我的?!彼砥鹨粡埼臅?,向他示意:“申請龍小鳳到縣衙做事?”
“是……”燕祁云向荀鶯拱手,“這是屬下的不情之請,若大人不同意的話就算了……”
荀鶯和氣地笑笑:“我沒有不同意啊,就是想聽聽你對那小姑娘的看法?!?p> “小鳳聰明機靈,有的時候單純天真,有的時候精明世故,其實我對她的個性……也不是很能看得透徹?!?p> 荀鶯蹙眉:“縣衙可不能放一個不明來歷的人進來做事?!?p> “我已暗中與以前北方的同僚書信往來,調查過她的身世?!?p> “查下來如何?”
燕祁云的神情變得復雜:“恐怕,尊貴萬分?!?p> “這……”
荀鶯吃驚,倒也并未失色。
燕祁云不能斷定小鳳的身份,但是隨著從北方寄來的信件提供越來越多的線索,他的懷疑越發(fā)加深。只是懷疑終究是懷疑,小鳳不肯說實話,他也不能就靠推斷來論斷她的身世。
所以,他再向荀鶯一拱手:“大人,多日來接觸,你我都能看得出這女孩子不是一般人,雖然聰明,但自由散漫,滿腦子都是壞主意。如果放任她隨意行事,很容易走向歪路。”
“我知道了,”荀鶯為難地收下那份文書,并沒有完全拒絕,“先讓她來吧。”
……
他在三里弄找到了那個小姑娘,不知怎么回事,她自來熟的本事超群,很容易就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現在她正和一群胡人孩子愉快地玩耍,看情形,顯然她已當上了那群孩子的頭。
“小鳳!”他不得不打斷了她的嘻嘻哈哈。
“燕大哥!”小鳳回頭,看到時他,興奮地招招手,“你看,這些是我結交的新朋友,大家互相打個招呼吧!”
不過那些胡人孩子可沒她想象得那么友好,在發(fā)現燕祁云靠近的那一刻,幾個胡人孩子相視一眼,頓時四散開去。
小鳳被潑了冷水,深表遺憾道:“真是可惜,他們不太喜歡漢人?!?p> “你今天又不去上學?”
燕祁云指向遠處的學堂,小鳳不滿地踢開腳邊的小石子。
“林老師不上課,那我就不上學,”她不悅道,“那個新來的許先生,說話會嗆人,還拿個戒尺打人,白小飛看到他都哆嗦。我這輩子都沒受過別人的氣,才不要去上他的課呢!”
燕祁云心里小小嘆了一下,這個女孩子我行我素慣了,一切都依著自己性子來,任何人都勉強不了她。他突然開始猶豫,該不該自作主張讓她進縣衙做事,說不定她厭惡被管束,明天就跟荀大人辭工不干了。
所以這件事他暫時擱置不提。
“喂,”他轉而看向她的手,“你前些日子用刀劃傷的地方怎么樣了?”
在秦妙娥家中的一場苦戰(zhàn),他雖然無暇分身,但是也聽到一二,知道她為他把自己弄傷了。
小鳳把手背過身去:“哦……那個?已……已經長好了……”
“真的嗎?”他狐疑道,“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p> 她考慮了良久,看他還是堅持,只得把手伸出來。果然掌心里一道刀傷,雖然已經結了痂,但是還沒有好徹底。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小藥品丟給她:“把這個涂上去,去疤的?!?p> 小鳳回過神來,又產生了誤解,喜滋滋地道:“哦……你又送我禮物?”
“是回禮,”燕祁云不情不愿地拖著長調,“謝謝你控制住了秦妙娥,不然那天我可能就死了?!?p> 她挑挑眉:“喲,我聽著你這謝字兒,怎么說得這么不真誠呢?”
他順勢問道:“說到這件事,我當時依稀聽到秦妙娥說你的血怎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鳳一怔,她一瞬間的驚慌瞞不過他的眼睛,不過她隨即恢復了活潑,笑道:“我的血很厲害,可以降妖伏魔!就是這個意思!”
“你當你仙姑下凡??!難怪她要嘲笑你,”燕祁云舒了口氣,警告她道,“最近還是別亂跑,她昨天又作案了?!?p> “哦?她又作什么案?”
“你不知道嗎?八分巷里出現了一具焦尸,那巷子,跟她家就隔了一道墻!”
她聽到這里,又出現了一陣晃神,燕祁云不禁狐疑起來:她平時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怎么啦?”
小鳳又立刻回神,故作正經道:“沒什么,就是十分震驚,沒想到那個女妖怪才出牢房又作案,實在是太可恨了!”
他想了想,才終于說出口:“所以呢,你要不要去縣衙幫忙一起調查?”
“去縣衙?干什么?”
“做事啊!”他抱起胳膊,“你不是缺銀子沒有安全感嗎?現在給你找份有錢賺的工作,你要不要?”
“好呀好呀!那接下來,我們該干些啥?”
——真是出乎意料,她竟然興致盎然地同意了。
燕祁云張了張口,剛要說件小事讓她做,發(fā)現不遠處木頭驚慌失措地向他倆奔來。
“不好了不好了!”木頭走近,才敢小心翼翼地向燕祁云稟報,“頭……那具焦尸……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