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眼前不斷升騰,被燒成塵埃的房屋,已經(jīng)根本看不清里頭的景象。
不斷有人從里面被救出來。
確實如那男人所說,這些人都中了迷藥,這么大的動靜,也都是昏昏沉沉的,沒有完全醒過來。
其中,靈夏看到了幾個姑娘,手腳上都留著被麻繩綁過的淤痕。
火逐漸平息了。
可卻沒有出現(xiàn),她一直在等著的人。
“小姐……”她抓住一個士兵,問道:“我家小姐還在里面?!?p> 那士兵頓了一下,回過頭。
里頭被救出來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到最后,她看到了雨夢。
雨夢臉上都是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再之后……
就沒有人了。
“不可能。”她抓住焦綺蕾的胳膊,心中越發(fā)不安,“我們小姐……不在里面對嗎?”
“靈夏……”焦綺蕾猶豫著,開口說道:“尤凝這次,應(yīng)當(dāng)是兇多吉少了?!?p> “不會的,她……”
就在此時,從里面運出一具被燒焦的尸體,已經(jīng)辨別不出那人的身份。
一場大火。
二十余人喪命。
而遺落在現(xiàn)場的一枚玉佩,宣判了尤凝的死亡。
*
三年后。
綾村。
此地四面環(huán)山,距離城鎮(zhèn)偏遠(yuǎn),若是用馬車趕路,也許三四日才能到達。
村子沿河而建,從村頭到村尾,左不過三公里的路程。
也不算是特別冷清,卻也不熱鬧。
靈夏從河邊洗完衣服上橋,便在橋頭,看到了膚色黝黑的林老大。
即使她來此地已經(jīng)一年了,林老大見到她,也總是支支吾吾,羞紅了臉。
“我娘……問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飯……”
靈夏手抱著木桶,說道:“是有什么好事嗎?”
“老二獵來一頭野豬,說是從山上沖下來的,四五人一起制住了?,F(xiàn)在正在我家燒著,打算分了吃?!?p> “哦哦。”
靈夏垂眸看了眼自己木桶里的衣裳,搖搖頭說道:“我就不去了,還要回家去收拾?!?p> 從河岸到她現(xiàn)住的屋子里,正好路過村子里的小集市。
集市很小,但要什么都有。
集市中有家攤販姓李,常年是去鎮(zhèn)子上那些布羅衣衫來賣,價格都不高。
“李哥?!膘`夏走進了店鋪,同人說道:“我想買兩套衣衫。”
“哎呦,靈夏??!”
李老板從柜子后面走出來,手里還拿著一支毛筆,想來是正在記賬。
這個村子里的人對靈夏都十分熱情,不單單是因為她是林亦寒帶過來的,更是村子里,少有像靈夏這樣的美人。
要說她好看到什么程度,李老板只能說第一眼看她,差點把自己看暈了。
而靈夏每回來買的衣裳,次日都會賣出個非常好的量。
李老板自然是格外熱情,指著里頭新來的兩件紅衣,說道:“這可是現(xiàn)在鎮(zhèn)子里最新的款式了,據(jù)說京都里的好多千金小姐,都喜歡這套。我特意給你留著呢!”
靈夏愣了愣,搖頭說道:“李哥,我要兩套男裝?!?p> “男……男的?”李老板腦殼一愣,道:“你要嫁人啦?!”
“不,不是?!?p> “哎呦!靈夏,那你沒事買男人衣裳做什么?”
“……”
靈夏懷疑她今日若是解釋不清楚,明天在她家門口八卦的人肯定是擠滿了。
便仔細(xì)說道:“是我昨日跟林大娘上山的時候,撿到了一個傷員?!?p> “傷員?”李老板說道:“不應(yīng)該啊,那野豬不是被抓住了嗎?上山一共五個人,我瞧著都在啊?!?p> “不是村子里的。”靈夏回憶了一下,那人的臉上血淋淋的,她也沒敢多看,昨日請大夫診治完之后,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沒醒過來,“我瞧著是外鄉(xiāng)人,許是趕路的途中,被野獸襲擊了。他那身衣裳也破破爛爛的,包裹都沒有,我便想著買兩件回去。”
“原來是這樣!”
李老板轉(zhuǎn)身進了柜臺,正要去拿衣裳的時候,又回過頭來,“對了,那人穿多大的?”
靈夏哪里清楚,自己的昨日自己拖人下山的時候,實在是沉得要命。
她尋思了一下,比了個高度,道:“大概這么高吧?!?p> “好嘞!”
*
木屋里,院子里的雞鳴不斷,靈夏回到屋中,將手里的那堆濕衣裳先給晾了出來。
這個時候的陽光正好,白日里氣溫回升,透著一些熱氣。
臨近中午,靈夏也懶得燒菜,便從外頭的館子里,帶了些吃的回來。
她走到廚房,自己一個人擺出碗筷,吃了幾口之后,才又放下了筷子,朝臥室走去。
年前她聽了林嬤嬤的話,決定不再繼續(xù)呆在尤家。
在尤家兩年,尤凝的死訊也已經(jīng)落實了。公布欄里出現(xiàn)尤凝名字的瞬間,靈夏腦子一片空白。
回到府中,隱隱聽見雨夢說話,卻已經(jīng)有些辨識不清了。
她哭得不成樣子。
被雨夢抱住了,聽到對方的嘆息,“別難受了,小姐也不希望,你這么難過的?!?p> 卻沒有起到半點安慰的作用。
靈夏有點喘不過氣來,覺得無比胸悶,她錘了錘胸口,依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為什么……”她覺得心疼。
尤凝在尤府,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日日被排擠,年幼的時候,又被那樣欺負(fù)打壓。
可她從未說過什么怨言。
每日見她,都如春風(fēng)般溫暖。
她甚至?xí)恐`夏的手,溫聲細(xì)語地同她說,“我們是朋友?!?p> 她見過不少,想要強壓對方一頭的人,在市井當(dāng)中,誰的聲音小了,誰便是落于下風(fēng)。
她常常,跟著爹娘,在集市里同人爭吵,為了三文錢。
若只是給誰當(dāng)奴才,便能活得瀟灑快活,靈夏是愿意賣身的,簽了賣身契,便是彎腰低頭,同人恭敬說話來的。
可尤凝卻從未這樣待她。
大小姐時常說,她們是朋友。
可哪有主子,跟奴才做朋友的道理。
*
靈夏打了一桶干凈的水,又將剛燒開的熱水沖到了木盆里,調(diào)試到適合的水溫,放到了那傷員的身旁。
昨夜看完大夫,天都已經(jīng)黑了。
靈夏看他渾身是泥,也不知道是血水還是泥濘混雜在一起,有些不忍直視。
但到底不好讓傷員在地上睡,便把自己的床鋪讓給了他。
這會兒有了空,便想著替他擦一擦臉。
擰干了毛巾,靈夏才伸手去碰他。
一點一點將他臉上的血污擦干凈了,慢慢地,浮現(xiàn)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輪廓。
靈夏以為是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
這個人……
怎么長得那么像大小姐?
三年來,未曾找到過尤凝的尸身,焦綺蕾說是已燒成了灰,但是她不相信。
猶豫著拿開了手,靈夏想要再看的時候,視線無意間瞥到了對方的脖頸。
“男的……”
她心生退意,剛想將手收回去的時候,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
躺在床上的男子,慢慢睜開眼。
靈夏才覺得她果真是胡思亂想了。
大小姐的神情總是溫和而有禮的,抬眸看人的時候,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
眼前這個男人,卻在瞬間迸發(fā)出了殺氣。
“你……”靈夏出聲,沒有察覺到對方片刻的錯愕,趁他沒有用力,將手抽了回來,說道:“你受傷了,是我救了你。”
“……”
男子不知為何,出神看著她。
靈夏不喜歡那樣的視線,側(cè)過身去,躲開了。
“抱歉……”他的聲音沙啞,單手撐著身體,慢慢地起身,黑色長發(fā)從身側(cè)落下,更偏向女子的長相看起來有幾分柔弱,“我以為……”
靈夏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不知道你招惹了什么仇家,但在我這里,養(yǎng)好傷就離開吧?!?p> 男子喉結(jié)微動,話到了嘴邊,片刻后,卻只說出一個字,“好?!?p> 靈夏總覺得他的眼神很奇怪,扭頭出了門,順便將房門帶上了。
三年,她好不容易,才將那些回憶壓下去。
卻沒想到,單單是那相似的模樣,就足以勾起她的傷心往事。
靈夏抱著木桶走到了后院,將東西重重砸在地上。
白色的布巾被染上了污漬,在水面上輕晃兩下,卻沒有得到主人的重視。
靈夏蹲下身子,雙手抱著膝蓋,將腦袋埋在了手上。
“嗚……”
她想起了也是同樣的春日。
初春。
陽光微隙。
大小姐難得喝醉了酒,整個臉蛋都紅撲撲的,她們坐在梅花樹下,稀稀落落,分不清花開的時節(jié)。
“靈夏……”她正在吐槽大小姐又被男人拒婚,覺得大小姐對此一點都不上心,心中正有不滿的時候。
躺在她腿上的姑娘,微微地勾唇笑了。
尤凝伸出手,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觸摸上她的臉頰。
與朋友的觸碰全然不同,也不知是梅花香了太醉人,還是日頭有些過于舒適了。
帶著一些旖旎,靈夏呆呆地與人對視著。
聽她說:“我不喜歡男子。”
“……”
尤凝微微笑道:“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