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宴上熱鬧非凡,,簪花穿大紅袍的新科進士們滿面紅光,拜房師、拜主考官,酬酢交際,歡聲笑語。
張敬修坐回席上,還沒夾幾筷子,酒也還未過三巡,就見著眾進士舉杯離席向堂上的主官們敬酒了。
除了李春芳、殷士儋這兩位大小座師,眾進士大多都聚集在吏部尚書楊博和禮部侍郎趙貞吉身邊敬酒。
新科進士們的觀政分配及考評大權(quán),都握在吏部手中,若能得楊博這位吏部天官的賞識,說不定就能在觀政時分配至一個好部門,以及觀政后的考評能給個高分,以爭取到留京資格。
當然,吏部尚書除了掌握著官員的升遷考評大權(quán),還有六年一次的京察大計。
不過在大明朝官制體系中,有一個系統(tǒng)卻是超然于外,那便是翰林院了。翰林院考評自有一套制度,吏部無權(quán)插手??梢哉f,身為翰林官,就如同開開啟了免京察、免觀政、免考評的豁免光環(huán),這也是大明體制獨特之處。
也正是因為此,幾乎所有新科進士都對入翰林院為官趨之若鶩,然而僧多肉少,進士中除三鼎甲直入翰林院授品官外,其余近四百名進士也只有通過館選庶吉士的考試,去競爭那二十多個名額了,其競爭之激烈,完全不下于鄉(xiāng)試、會試。
故而,眾進士圍著楊博和趙貞吉奉承也在情理之中了。
進士們此刻都為了將來前途籌謀,對于瓊林宴上吃什么,就全不關(guān)心了,只是可惜了這一桌酒菜,這本來進士們是僅次于傳臚夸官,最風光的一刻。
不過可惜的是,這些剛踏向官場的進士們,面對楊博、趙貞吉這樣的大佬時,不免底氣不足,失了分寸。敬酒時,一些進士說奉承話時用力過猛,阿諛奉承、自吹自擂的痕跡太重,結(jié)果大出洋相,令不少官員頻頻搖頭。
張敬修見了這一幕也是感嘆,寒門子弟出頭不易,想借此機會得大佬青睞,只是目光卻有些短淺了,三百多名進士一一敬酒過去,大佬哪里顧得過來,能把你的人和名字對上號就不錯了,哪還會去記得你很有能力,才干不錯。
當然,總有些人天生長袖善舞、口才極佳,像王家屏就在楊博面前,口若懸河,引得這位大佬喜笑顏開,不過這和王家屏與楊博為山西老鄉(xiāng)是否有關(guān)系,就讓人不得而知了。
張敬修繼續(xù)吃了會菜,估摸著是時候去敬一敬各位大佬,便端著酒杯拉上陳于陛先去敬了兩位座師,敘了會兒話,又朝著楊博走去,但聽得附近笑聲不斷。
楊博正與王家屏談笑風生,扭頭瞧見張敬修、陳于陛恭恭敬敬在站在一旁等候,抿嘴笑道:“君平、元忠來啦?!庇帜恳晱埦葱?,徐徐道:“狀元郎,萬言廷策辛苦?!?p> 張敬修躬身敬酒:“大冢宰閱卷辛苦?!?p> 聽到這話,楊博不禁莞爾一笑,說道:“的確是辛苦,第一個看你那狀元策的就是老夫,直讓老夫看得老眼昏花?!?p> 眾人皆笑,張敬修則上前給楊博把壺奉酒,說些福壽安康的話,楊博也坦然受之。
至于步步青云,升官的話就不提了,楊博非翰林出身,沒有入閣的機會,位至吏部尚書,已是人臣巔峰。
待陳于陛敬了酒后,楊博又道:“狀元郎萬言策雖長,但卻無虛詞,其中的真知灼見讓老夫頗有所得。張?zhí)烙凶尤绱耍婧罄^有人矣?!?p> 聽楊博這么說,張敬修謙道:“大冢宰謬贊,下官無任何為官經(jīng)歷,未接觸實務(wù),所言都是些書生之見,若真按下官文中所做,恐怕要惹得天下大亂了。”
見張敬修雖是年少得志,卻無絲毫傲態(tài),楊博眼中更露滿意之色,說了一番勉勵的話。
敬完吏部尚書,其余人也不能落下。坐在楊博身側(cè)的是這禮部大堂的主人,禮部尚書高儀。
高儀是個溫敦老者,見張敬修來敬酒,很是高興,溫和地勉勵了張敬修幾句。
對于高儀,張敬修有些佩服他的清廉如水。
據(jù)聞,這位堂堂二品大員,因家中失火,竟然苦無經(jīng)費重建,只得借住在友人家里,官做到這個份上也是難得。
敬完了高尚書,就到了禮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趙貞吉這一席上,這里也是圍了不少進士。
成化年以后,官場有一個規(guī)矩。
就是禮部尚書、侍郎必須是翰林,像趙貞吉這般身兼翰林,侍郎,是可以在正三品的同階官員中笑傲群雄的。
不僅如此,朝廷選庶吉士教習,都會從身兼翰林,侍郎的官員里選取。
身為翰林院庶吉士教習有什么好處?當然是將來儲相的人脈,同時翰林院教習也是極為靠前的入閣預(yù)備人選。
像張敬修的老爹張居正為何與徐階關(guān)系那么好,還始終以徐階門生自居,就是因為張居正在翰林院為庶吉士時,徐階為翰林院的教習,更不用說徐階還一直將他當作接班人培養(yǎng)。
而趙貞吉以禮部左侍郎的身份掌翰林院,擔任今科庶吉士教習基本上是板上釘釘?shù)牧恕?p> 趙貞吉見張敬修過來,笑著道:“去歲在國子監(jiān),聽君平‘揚棄實踐’及‘學貴適用’之論,老夫便知君平具國器之才,未曾想僅過一載,君平就以萬言策被陛下欽點為狀元,這實未讓老夫想到?!?p> 張敬修道躬身道:“慚愧,未曾想少宗伯還記得學生的胡言亂語。”
趙貞吉擺了擺手道:“君平不必過謙,玉堂之署內(nèi),三鼎甲狀元郎不少見,但如君平你這般年紀的,大明開國來,也只有你一人了?!?p> 玉堂是翰林院的雅稱,翰林院中是不缺狀元的,但兩百年來,像張敬修這般年輕的狀元,還是第一次有。和現(xiàn)在的官場一樣,年輕就是資本啊。
張敬修低調(diào)道:“哪里,哪里,學生年少,未經(jīng)世事,以后入翰林院后,還需少宗伯多耳提面令才是?!?p> 翰林院里,翰林學士官位最尊,翰林學士之下為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眼下翰林院內(nèi)有兩位侍讀學士,分別是諸大綬和張四維二人,其中諸大綬是掌院事,是翰林院中實際的一把手。至于張四維,則是去年主持順天府鄉(xiāng)試后不久,從右春坊左中允升為左春坊左逾德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的。
因為趙貞吉主要在禮部署理部院之事,是以翰林院中具體事務(wù)多由諸大綬、張四維處理,所以這三人也就是張敬修在翰林院中的主要領(lǐng)導了。
諸大綬是殿試讀卷官,張四維則是受卷官,今日都在受邀之列,正在翰林院席上。
張敬修與趙貞吉聊了幾句后,就端著酒杯敬到翰林院的位置。
翰林院的人來了很多,這主要也是因為會試十七位同考官中,就有十一位是翰林官,可惜的是張敬修在鄉(xiāng)試中的座師丁士美,因母親生病,請假回鄉(xiāng)省親,讓他無緣在這瓊林宴上繼續(xù)敬一敬鄉(xiāng)試座師。
張敬修并不認識諸大綬,還好他的業(yè)師余有丁也是來了,經(jīng)余有丁介紹,張敬修知道坐在張四維邊上的,就是翰林院掌院學士諸大綬。
此時,兩位侍讀學士坐在一起正在談話,諸大綬還時不時含笑看向眾進士。
張敬修上前行禮道:“下官見過掌院,見過老師。”張四維是他鄉(xiāng)試時的小座師,故而稱其為老師。
諸大綬看著眼前這位前頂頭上司的兒子,微笑著點頭道:“狀元郎不必多禮,本院在殿試讀卷時,看過你那萬言策,一片忠君為國之心躍然紙上,本院將其勾為一等,就是賞識你的才學。入翰林院后,雖是清貴,但也要多潛心經(jīng)世致用之學,才可有報國之能,你可知之?!?p> 張四維道:“掌院一片拳拳之心,你可切莫辜負了?!?p> 張敬修自是恭敬稱是。
盡了禮數(shù)之后,張敬修就去給其他翰林官一一敬酒,身為翰林的官員,與其他官員相較,身上都有一種清貴的氣質(zhì)。
在百官之中,翰林就相當于天子近臣。三百進士中唯有三鼎甲和庶吉士方能入翰林院,身為翰林,就是進士之中的進士。
按照明朝官場重科舉出身的傳統(tǒng),這些翰林們平日見了普通進士出身的官員,都是不甩。非翰林官員,官位在三品以下,在他們眼底就是土鱉。
不過對于張敬修這個狀元,眾翰林都是很給面子,紛紛起身還禮,畢竟張敬修若是授官,官位品級還要比這里的不少翰林都要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