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沈辭披了件月白長袍,身子由軟枕墊著,靠在床頭垂眸閱卷。
他往日的清冷氣質(zhì)許是因著看書的閑逸,倒淡化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尖銳感,多出幾分恬然溫潤。
那書角泛黃,像是陳年舊物。
姬姝微怔。
她不曾想到,沈辭醒來后的第一個(gè)念頭,竟是窩在床頭看書。
若略去他平平無奇的相貌,以及初見他時(shí),他那身令人印象深刻的粗布麻衣,她險(xiǎn)些以為她看的話本子里那手不釋卷、勤勉好學(xué)的書生走出來了。
只可惜話本子里的書生永遠(yuǎn)都是容貌俊秀,著一身酸腐的長袍馬褂,沈辭這模樣與之相比較,頂多算個(gè)落魄的。
姬姝出神看了許久,才將視線聚焦在他面前的書上。
看著有幾分熟悉。
——哦,是那日大火時(shí),沈辭拼死也要護(hù)好的物什之一。
沈辭大抵余光瞥見了她,將書卷擱置,手撐著床板,欲要起身見禮。
姬姝客套著使他坐回去:“你今兒是病患,無須多禮。身子可好些了?若覺著不適,盡管同本宮提來?!?p> 沈辭的目光落在她虛扶著的手上,微微抿唇,清淺一笑,又搖了搖頭。
姬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從容將手松開縮回,淡淡道謝道:“那日之事,多謝你了?!?p> 即便一而再再而三救她之命,她仍沒有過分熱絡(luò),分不清是真心謝他,抑或是虛情假意。
——魚兒并未上鉤呢
倒也無妨,她若不曾顯得避讓冷淡,這便足矣了。
沈辭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惱怒不耐,山水皓月般皎潔清亮的眼眸里透出一縷惑然:“奴本分如此,殿下何必言謝?!?p> 大病一場的沈辭,少了疏離感,仿佛從孤高凰鳥變作綿軟羊羔。
姬姝瞇了瞇眼,半是關(guān)懷半是試探道:“你喜愛看書?”
沈辭忻悅般彎彎唇角,點(diǎn)頭道:“先父曾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故而奴被賣入公主府時(shí),便獨(dú)獨(dú)帶了這本《破妄集》充作念想。”
大詩人臨江子一生放蕩不羈,逍遙自在。他少時(shí)受人追捧,敬稱一聲臨江子,到了晚年,又歸隱山林,取看破虛妄世俗之意,自號(hào)破妄居士。
——不羈于世逍遙自在嗎?
姬姝饒有興味,挑了挑眉:“令尊倒是個(gè)頗有意趣的人。”
只嘆死的忒早了些。
“先父一生文采斐然,卻未中舉人,后來托人打聽,才知主考官指摘他恃才傲物,自高自大。雖詞藻犀利華美,文章主旨切中時(shí)弊,但奈何鋒芒過盛,行事過于不拘肆意,為上者不喜?!彼凵褚击?,“先父教奴讀書識(shí)字,盼奴登科及第,達(dá)他未了之愿,奴卻在他死后荒廢學(xué)業(yè),自輕自賤賣身為奴——”
在她的映象里,沈辭一貫是個(gè)自矜孤傲之人,縱使屈身為奴,亦冷清偏僻,鮮少言辭,倒是第一次說這般多話,姬姝不免有些稀奇:“倘若有人能再予你一次讀書識(shí)字的機(jī)遇呢?”
“殿下何必寬慰奴?!?p> 沈辭將書合上,細(xì)致妥帖地收攏入懷,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