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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搖漾花樹開

(五)風(fēng)雨

春光搖漾花樹開 花生酥心糖 3583 2021-03-11 17:50:31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現(xiàn)在我房間里的安靜,環(huán)娘過去打開門。

  竟然是林穆和岑曾!

  我忽然被一種意外的喜悅包裹著,林穆他們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帶著秋雨的涼,林穆的袍子下擺已經(jīng)濕透了,還沾著些泥,許是他走得太著急了?

  岑曾和環(huán)娘退出去,還關(guān)上了門,只剩我和林穆兩個人留在我的房間里,今日下雨,我屋子里焚著溫暖清甜的香,香氣裊裊的從泛著紅的香爐中飄出來,縈繞在我們身邊。

  我是歡喜的,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下這么大的雨,你怎么還來了,絲毫不顧惜自己的身子嗎?”

  他仿佛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是啊,可是我就是,想見你?!?p>  我感覺我的臉突然就紅了,心里的小鹿像是要跳出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又朝我走進(jìn)了一步,輕輕的問:“今日我們不彈琴了,我們說會話,好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請他坐下,又為他倒了杯茶??墒菂s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暖玉甜香隨著茶葉香鉆進(jìn)我的鼻子里,我只覺得多虧今日他不讓我彈琴,否則我現(xiàn)在的心情,是彈不了意境高遠(yuǎn)的《鹿飲溪》的。

  “硯雨,咱們來斗茶吧?!彼鋈慌d致勃勃的提議到。

  斗茶,師父原來也喜歡讓我與他斗茶,不過我總是先見水的那個,師父說:“斗茶技巧,無非就是水溫,茶筅擊茶的速度,次數(shù)。當(dāng)然了,最重要的是心要定?!蔽铱偱c師父斗茶,后來不知是不是我斗茶技藝高超,師父總是成了先見水的那個。

  我從記憶里回過神兒來,信心滿滿道:“好啊?!?p>  環(huán)娘進(jìn)來為我們備好東西又退了出去,我將茶粉和沸水調(diào)成翠綠的茶膏,然后開始迅速用茶筅擊拂茶湯,待泡沫豐富后,輕輕將茶筅提出來,乳白色的泡沫浮在木制的茶盞上,我此時才有心思去看了看林穆的。乍一看,他杯中茶與我的相似。

  然而最終還是他的茶杯里先見了水,我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承讓了?!?p>  他亦笑道:“還是硯雨你技藝高超。不如你把你分的茶給我嘗一嘗?”

  我很開心的跟他交換了茶杯。

  窗外的雨越發(fā)大了,打在窗子上,倒像是要沖破窗子進(jìn)來一般,房間里的燭火似也被窗外肅殺的秋風(fēng)吹得搖曳。唯獨(dú)暖香裊裊,帶著繾綣的甜蜜。

  我飲了一口茶,道:“怪不得陸游當(dāng)日在這樣的雨天寫‘夜闌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呢,這雨下的,倒真有些金戈鐵馬所向披靡的氣勢?!?p>  “哈哈,那大學(xué)士歐陽修不也覺得這秋風(fēng)肅殺,如兵戈嗎?”

  “‘鏦鏦錚錚,金鐵皆鳴’,歐陽修學(xué)士那淚眼問花的風(fēng)雅,也在這樣的雨天,有這般悲涼之感?!?p>  “我極其喜歡這《秋聲賦》。寫盡了人生的孤獨(dú),與人對時間的無奈和思索?!?p>  “我也喜歡《秋聲賦》,倒比喜歡歐陽修其他的詞還喜歡。雖說這《秋聲賦》全篇流露著嘆息,卻能窺見歐陽學(xué)士的清醒,‘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最妙的是這篇賦里,安排了個家童,更妙的是最后那家童聽了歐陽學(xué)士一番論斷,卻不說話,垂頭睡了,更顯的這清醒孤獨(dú)?!?p>  林穆放下茶杯,拍手道:“妙啊,我也是覺得著篇賦這里出彩??磥沓幱昱c我不僅是知音,還是知己?!?p>  我看著他拍手笑的樣子,忽然想起師父,師父原來與我品茶論詩的時候,若是與我見解一致,他也是這般的歡喜。

  “哎。”林穆忽然換了個疑惑的語氣問:“硯雨你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怎么不喜歡花間詞或者是其他寫這般婉轉(zhuǎn)的詩詞,倒喜歡類似于《秋聲賦》這一類呢?”

  “哦,我確實讀過不少花間詞,只是我覺得那花間詞太過華美,仿佛那架子上的花瓶一般,只能供賞玩,然而,恕我直言,在我心里,這實在算不上上品。”

  林穆很謙遜道:“愿聞其詳。”

  我又喝了一口茶,才認(rèn)真的說:“那些花間詞,大多不過是堆砌些令人覺得輕軟美好的意象,再配上些綺靡之句子,至于意境來看,確實不怎么算上品。我覺得古詩詞首重意境,若是詩人造的那個意境好,才算是上品,若是每日無病呻吟,如何令人共鳴?”

  “那你說如何算是造的好意境呢?”

  “我覺得真正好的詩人,便是能用平實的語言,來引發(fā)讀者無限的遐想。比方說詩仙李白的那首《關(guān)山月》開篇便是‘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這里沒一個生僻的字,也不是什么險僻之典故,但是就是那般開闊,那般壯美,讀起來,仿佛自己真的就在那關(guān)外,吹著烈烈的風(fēng),看月亮升起來。又比方說詩圣杜甫,那首《春夜喜雨》最后那句‘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他只是單單把成都說成了錦官城,這個叫法,讓人想起三國時,蜀漢以成都作為蜀錦出產(chǎn)的關(guān)隘,這一個替換,讓人聯(lián)想起蜀錦的富麗多彩,而這句詩還是意境清麗,與前面的清新渾然一體,卻在不知不覺中讓人看見了鮮花著錦。再比如詩佛王維《積雨輞川莊作》里那句‘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據(jù)說這兩句詩是王維拿別人的來用,只是加了‘漠漠’‘陰陰’幾個字,可是就是這幾個字加進(jìn)去,不僅開闊了意境,亦勾畫了這場景,倒是讓人看見了這一幅田園風(fēng)光。這樣的詩,在我心里才算是上品。”

  他又笑著拍手道:“硯雨你竟對詩詞有這樣的理解和認(rèn)知,這意境之說,倒是把我這些年讀詩所想的感覺都說出來了?!?p>  我輕輕笑了道:“不論人生多長或者多短,還是要跟好人說話,還是要讀好書,讀好詩好詞。”

  “那我倒是想多同你說說話?!彼χf。

  我又有些臉紅。低下了頭,不曉得該說些什么。

  “其實硯雨方才你說起意境,我倒是想起來我最喜歡的一首詩,是劉長卿的,‘日暮蒼山遠(yuǎn),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p>  “日暮蒼山遠(yuǎn),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蔽逸p輕的跟著林穆念了一遍。

  林穆很向往的語氣說:“我不曉得別的人怎么理解這個詩,但是我總覺得是溫暖的。雖然前面幾句說的那個景色那般寒冷,但我還是覺得溫暖。風(fēng)雪之夜,有歸處,且這歸處還能有只狗,當(dāng)真是頗有生活氣息的溫暖。忙完了一天的閑事,能回那么個溫暖的地方,當(dāng)真好?!?p>  我著他有些熱切的眼神,感覺自己的臉又有些發(fā)燒,我趕緊又喝了口茶,才沉靜的開口道:“我想以大人如今的才干地位,若想有個這般溫暖的歸處,不是很容易嗎?”

  “可是我現(xiàn)在還沒有,但是我希望我可以,你說呢?”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仿佛在等我什么答案似的。

  我的心跳又快了幾分,我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打在芭蕉葉上,沒有說話。

  我聽見他仿佛自己飲了一杯茶,才淡淡的笑道:“沒關(guān)系,我不急?!?p>  “等一個知心的人。哦,其實遇見一個這樣的人已經(jīng)是不容易了,又何必在意等多久呢?”他又這么說了一句。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只是紅著臉低著頭,瞧著自己鞋子上的花紋。這林穆他的意思,不就是想等我?就因為我會彈琴,就因為我跟他喜歡一樣的詩賦?但是我突然想起水仙姐姐說的,來這里的恩客同你說的話,大可不必作真,聽過就忘了也便罷了。想到這句話我竟然有些傷心,仿佛我倒是真的想把林穆的話當(dāng)真似的。

  “這雨這么大,不知我何時才能回去?!绷帜潞鋈晦D(zhuǎn)移了話題。

  于是我起身去了窗邊,輕輕推開窗子,秋風(fēng)帶著涼意吹起我鬢邊細(xì)碎的頭發(fā),這雨還是很大,沒有一點(diǎn)要停的意思,想來是這司雨神君今日心情不大好,要把自己的苦水好好倒一倒。

  突然我的后背上感到一陣溫暖,我感覺一雙手帶著一件溫暖的衣服輕輕落到我的肩上,我扭頭看,是林穆,他輕輕的微笑著,我嚇了一跳,慌忙用手自己裹緊衣服,而他的則并沒有放開我的意思,他用一只手臂挽著我的肩,又用另一只手去關(guān)窗子,我就在他關(guān)窗子的同時,被他順勢越帶越近,最后甚至被帶到了他的懷抱里。

  我輕輕的呼吸,他身上的味道絲絲縷縷的被帶進(jìn)我的鼻子里,還有他的溫度,這種感覺,如此熟悉,如此讓人依戀,我努力的回憶這種感覺。忽然一千年以前的記憶復(fù)蘇了,也許我都快忘了,但是我的身體和心靈幫我記著這種溫暖這種依戀,這是被師父抱著的感覺。我感覺到他的手輕輕的在我的背上摩挲著,這觸感,是師父的觸感。

  我的眼淚還是止不住了,我就在這師父的感覺里,低低的啜泣著,仿佛要把我這些年的思念和委屈都傾訴盡了。

  林穆好像不知道我在哭什么,但是他就那般輕輕的抱著我,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背,師父也是這樣,每次我哭著去找他,我不說,他便不問,只是這樣輕輕的安慰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guī)е鴾I痕從他的溫暖里掙脫出來,林穆用手,輕輕的幫我擦去眼淚的狼狽。

  “抱歉我,我失儀了。”

  他認(rèn)真而溫柔的看著我,輕輕的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道:“沒關(guān)系?!?p>  他又忽然拉著我的手腕,帶著我坐到我們斗茶的位置上,為我倒了一杯熱茶。

  我沒有看他,但是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溫柔而關(guān)切的眼神,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就任這秋雨淅淅瀝瀝。

  打破這安靜的,還是敲門聲,林穆道:“進(jìn)來!”

  岑曾便站在屏風(fēng)的那一邊,很恭敬道:“大人,該走了。不然該誤了時辰?!?p>  “我知道了。”林穆說完沖岑曾擺了擺手,岑曾便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林穆走到我面前,又俯下身來,看著我的眼睛很溫柔的說:“硯雨,你看外面,這秋風(fēng)會停,秋雨會停,天氣會變,但是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比如,知心的人,比如我等下去的心,還比如……”

  他又輕輕的抱了抱我,在我耳邊輕聲道:“還比如,我能給你的溫度?!?p>  “今日你不必送我,外頭風(fēng)涼,你在這里待著就好?!彼χf完,就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待他走出房門,我好像不受控制的又走到窗子邊,輕輕推開窗子,我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目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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