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對于司月神君來講，是她一天中最忙的時候了。我在天境的時候見過，未正時分，往明月宮送去的心愿小札好似比我星耀宮里的星星都多，不過那些心愿小札大多是女子所寫，無非是求能容貌如明月般皎潔，求闔家團(tuán)圓罷了。偶然也有些文人墨客寫些好詞佳句，司月神君便留下來供我們賞玩。天境中，最受喜歡的還是東坡的那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現(xiàn)下我不在天境，見不到司月神君的忙碌。不過我此刻在人間，也看足了人們的忙碌和歡愉。中秋夜，貴家結(jié)飾臺榭，民間爭占酒樓玩月，絲篁鼎沸。近內(nèi)庭居民，夜深遙聞笙竽之聲，宛若云外。閭里兒童，連宵嬉戲。夜市駢闐，至于通曉。
我在攬花閣中，又感受到的是別樣的鼎沸與歡鬧，由于中秋夜，人們都爭相買酒喝，故我今日想縱情暢飲的愿望怕是不能實現(xiàn)了，于是我只能倚著窗子，看著窗外嬉嬉鬧鬧的人群和花燈一杯一杯的飲著茶。腦海里不由得想起東坡的另一首中秋詞，“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p> “姑娘，快來吃餃子啦。這些餃子是攬花閣做的，味道十分不錯，我拿些回來給姑娘吃?！?p> 中秋是國朝太祖定下的節(jié)日，依照國朝習(xí)俗，這天晚上應(yīng)當(dāng)吃頓餃子，再吃些其他美食，湊個團(tuán)團(tuán)圓圓和和美美的樂趣。我看著環(huán)娘端來的餃子，玲瓏精致，還冒著熱氣，沉悶的心里忽然涌出溫暖。
“對啊，今日咱們一起吃，就是團(tuán)圓了?！蔽依h(huán)娘坐下。
“我房里還剩了些楊梅酒，不過不多，你今日還能飲酒嗎？”
“姑娘，今天我可陪不了你了，昨天的酒我好似還沒醒呢?！?p> 我笑了笑，起身去柜子里把我存的一壇楊梅酒拿出來，邊給自己斟酒邊說：“嗐，我本來還打算把這個好東西給你留著呢，你倒不喝了，那就是便宜我了?！?p> “姑娘也要少飲酒。”環(huán)娘皺著眉頭勸我。
然而我是從不聽勸的，“環(huán)娘，勸人戒酒，可是極其招恨的。“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飲酒無愧天與地，還能名垂青史，你勸人少喝酒，莫不是要讓人逆天地而行嗎？”
環(huán)娘撇撇嘴，道：“姑娘嘴里的大道理就是多。姑娘的書可真沒白讀，姑娘想說什么歪理，都還是引經(jīng)據(jù)典的?！?p> “環(huán)娘，吃完飯，咱們?nèi)バ麻T玩兒吧?！蔽遗d致勃勃的提議。
“不去?！?p> “為什么??？”
“不想去。”
“你不是不想去，你是怕我碰見官家吧?！蔽抑苯哟疗屏谁h(huán)娘善意的謊言。
“姑娘，我……”
我擺擺手打斷環(huán)娘，道：“官家和群臣即便去宣德門，也是坐在宣德門城樓之上，宣德門那么高，下面又那么多人，我也未必能碰見官家呀。再說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我碰見官家了吧，那又如何呢？有些人既然決定要忘掉，那越躲著藏著，反而越忘不了。就如你說的，喝酒可以使人暫時忘掉痛苦，可是其實痛苦還在，我躲開有他存在的空間，或許只是暫時不必要想起，可是他還是會在我的心里，不如坦然些面對，越坦然，才越容易忘記。而且你是為著我好，我心里也為著你呀，我知道你喜歡這樣歡愉熱鬧的景象，我也想陪你去看看?！?p> 環(huán)娘默默吃著餃子，我能看出她心里的猶豫，于是我默默喝著杯中酒，等著環(huán)娘的答復(fù)。
“姑娘，你說的是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了。”
“那姑娘慢慢吃，我去給姑娘安排合適的衣裳。姑娘就穿這件淺杏黃色的衣衫，再搭一件淡藍(lán)色的衣裙吧?！?p> 我其實本也不餓，于是隨便吃了些東西，就換了衣裳陪著環(huán)娘出了門。
街道上的人可真多，我出門時幾度疑心是否根本沒有我能下腳的地方，然而神奇的是我與環(huán)娘竟然匯入了人流。環(huán)娘怕與我走散，緊緊的拉著我的手。周圍不斷的有人蹭著我的袖子，我不得不小心躲閃，才能避免碰到別人。有時想停下來買杯飲子，卻根本停不住，這哪里是我們走到宣德門的，分明是被推到宣德門的嘛。
宣德門前的熱鬧要比別處都更非凡些，叫賣聲，嬉笑聲，絲竹管弦聲一浪高過一浪，卻又雜在一團(tuán)，難分彼此。我和環(huán)娘擠在人堆兒里，因為我與環(huán)娘都不算是身材高挑者，故也難知道前面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倒是環(huán)娘興致一直很高，她有時指著好看的燈給我看，有時給我看天上稍縱即逝的煙火。不過只能是她趴在我耳邊，我才能聽懂她究竟說的什么。忽而人堆兒往后一閃，我和環(huán)娘被擠著后退了些，我抬頭看，見人堆里一團(tuán)燃燒的火焰，才明白原來我和環(huán)娘在的這個人堆兒是在看雜耍。
我倆不約而同相視大笑，這種雜耍都不是我們喜歡的，于是我們只得努力改道，去瞧瞧別處有什么新鮮玩意兒。
我們就住在攬花閣，絲竹管弦日日都聽且都聽的是上品彈奏，實在不必過來這里聽。忽然人群中一陣叫喊聲吸引了我和環(huán)娘的注意，環(huán)娘便拉著我擠過去，環(huán)娘在前頭走得快，而我只得一路同人道“抱歉”“擔(dān)待”等。最后我和環(huán)娘居然還搶到了前排的位置，我和環(huán)娘擠挨著坐下。見兩個女子，不著尋常女子所穿的衣衫裙子之類，只一條長到膝蓋的寬松褲子，腰間扎一條腰帶，上半身著寬松的短衣，這兩個女子在臺上互相按著彼此的肩，正在用力頂撞。
“她們是在做什么呀？”
“姑娘，這是女子相撲，這些女子多半是東瀛來的，說的話也與咱們不同。這兩個女子中贏了的一個可以拿很多的賞錢呢。”
我們正說著話，忽然見扎白色腰帶的女子倒在地上，而黑色腰帶的女子則帶著勝利的喜悅朝臺下笑著鞠躬，那白腰帶女子努力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土，默默的走到一邊坐下。人群紛紛擠過去，給那黑腰帶女子賞錢。
我心里一陣同情，碎銀幾兩，有時是壓死人的，那一下重摔，必然也是疼極。于是我逆著人群，向那位白腰帶女子走去。
我解下我腰間的荷包向她遞過去，她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我，我又把雙手向前伸了伸。
“這是，給我的？”她用聽起來有些生澀國朝官話問我。
我本想同她說：“拿著吧，好生過個節(jié)?！钡怯峙滤牪欢睦锎嬉?，于是我?guī)е粋€目前我所能帶著的最溫暖的微笑沖她點點頭。
她很歡喜的接過荷包欲起身鞠躬道謝，我搶先摁住她，沖她擺了擺手，之后我便拉著環(huán)娘離開了。
“環(huán)娘，我口渴了，咱們?nèi)ベI杯飲子吧?！?p> “好呀?！杯h(huán)娘笑了笑道，“多虧我也帶了些錢銀，不然咱們姑娘那么大方，把隨身錢銀都給了那位相撲女子，咱們怕是要渴著了。”
“是是是，要不怎么說環(huán)娘姑娘神機(jī)妙算，非他人可以匹敵呢？”我笑著討好她。
恰好附近有家買香飲子的攤位，攤位上還有座位，我和環(huán)娘便跑著過去，要了杯香糖渴水和楊梅渴水，付了銀子，選了個相對安靜少人的地方坐下。
“喝了飲子，咱們?nèi)プ鍪裁茨?？?p> “自然是賞月拜月了，中秋哪有不拜月的道理？”
“可是咱們沒有提前定位置，現(xiàn)下帆樓和望月樓早就被訂滿了呀?！?p> “望月樓的房間雖然被訂滿了，可是咱們也還是可以上望月樓的。姑娘你不知道，望月樓上有個暗道，是給咱們這些沒訂房間的人賞月用的，走暗道上去，可到望月樓高處，倚著欄桿望月，也別有一番趣味呢。”
我們正說著話，見飲子攤上的小孩端著兩碗渴水朝我們走過來，我猜想這必然是給我們倆的。
果不其然，那小孩笑著把托盤放到桌子上，把兩杯飲子給我們放好，道：“二位姑娘請慢，??！”
他話未說完，一聲尖叫，把我和環(huán)娘嚇了一跳，周圍的客人也紛紛變了臉色，我滿腹狐疑，拉著環(huán)娘的手往后看。
居然是阿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