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道長的日常居室里,除了昱晴川專心抱著冰盤水果吃,其他人的關(guān)注點都在周不宣的計劃書。
“姓名、年齡、職業(yè)、之前在哪里高就、離職原因等,都屬基本填空,咱們不討論?!苯鹉豪柚讣恻c紙面,“失眠有多少種、兒科有幾大難等你所設計的問題,都屬醫(yī)學專業(yè)領域,我們插不上話?!?p> 周不宣點點頭,靜等下文。
“無論是殘魂混黑社會,還是回來后掌管夜月閣,我這人都有一個毛病,就是議事之時每句話都要言之有物,不說沒用廢話,所以就你這個計劃書的事,我只問幾個問題,”金暮黎道,“醫(yī)院是否設置導醫(yī)臺,各診室是否配備護士,門診內(nèi)外是否有安保巡邏,病人掛號排隊時是否有人負責維持秩序,性命危急的重癥病人是否有專人接待,也就是急診科急診醫(yī)生?”
周不宣:“……”
咋聽著你比我還專業(yè)呢。
妘宇然也驚訝地看著她:“可以啊金暮黎,我覺得你能去她們惠民醫(yī)院當院長了?!?p> “嗯,實不相瞞,其實我是一顆被黃沙掩蓋的金子,”金暮黎把自己逗樂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復雜的內(nèi)部事情我不知道,但眼睛能看到的東西我可記得清楚。”
“那也很厲害了,”周不宣笑道,“你提的這些問題,我都想過,但一直拿不出最佳方案,比如說導醫(yī)臺,他的職責就是根據(jù)病人描述,引導病人掛號誰的診室,婦科就去傅青主或妘宇然大嫂的診室,兒科就去最擅長兒科的醫(yī)生診室,外傷則按照具體情況選擇去普通處理診室還是能接斷骨的診室。”
金暮黎點點頭:“這個不難,水平一般的醫(yī)生就能勝任?!?p> “但問題是,時間一久,他會不會收受賄賂,”周不宣道,“畢竟擅長同一科的醫(yī)生不可能只有一個,而安排給誰,卻是他的權(quán)利。”
“你是說,如果我不想去導醫(yī)臺安排的談允賢診室,想去傅青主診室,或者我不想去張三李四診室,就想去談允賢診室,那我就得想歪點子,塞紅包打主意,”金暮黎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好辦,你可以把導醫(yī)臺多設置幾個人,輪流值班,每天保證在崗人數(shù)不少于三人?!?p> “對,讓他們互相牽制,互相監(jiān)督,”妘宇然解析,“三個人,六只眼睛,誰都不敢先伸手?!?p> 周不宣微笑點頭:“可考慮。”
她隨即說出另一個難題,“至于急診科,我一直猶豫要不要設置。不設置吧,急救病人就會占掉正在正常運轉(zhuǎn)的普通科室;設置吧,也不可能天天有、時時有急癥病人?!?p> “你是怕他們沒事做時吃閑飯是吧?”金暮黎笑了起來,“果然坐了資本家的位置,就是資本家的臉?!?p> “是啊,”周不宣不氣反笑,“當你真正想干一件事時,才發(fā)現(xiàn)有多難。這還沒開始呢,等真正運轉(zhuǎn)起來,還不知會有多少麻煩。”
“萬事開頭難,把前面這關(guān)過了,后面只會越來越順,”金暮黎安慰道,“至于急診科,你可以把你想培養(yǎng)的學生骨干放里面,需要人手時,再從各診室臨時抽調(diào),畢竟這里不是那邊,大手術(shù)少?!?p> 周不宣點點頭。
在沒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只能先這樣。
不過,“學生骨干?”
“啊,”金暮黎理所當然,“你這一身好本事,又正好建了醫(yī)院,理論、實踐之地都齊全,不打算弄幾個關(guān)門弟子、帶帶徒弟?”
“對啊對啊,”妘宇然覺得非常有道理,“這么好的醫(yī)術(shù),若不開門收徒傳承下來,多可惜。”
“而且一旦放出風聲,得有多少醫(yī)學愛好者蜂擁而至?估計父子相承的都得往這跑,”金暮黎邊說邊想象那個畫面,“當然,你也可以在醫(yī)院內(nèi)部收徒,把這當作獎勵機制,誰能做到什么目標,達到什么要求,有了什么水準,就能成為你陰爪鬼醫(yī)的親傳弟子?!?p> 魏庭枝終于開口接了句:“金姑娘不開店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妘宇然道:“她又不缺錢。”
“當然不缺錢,”金暮黎抱了下善水,“我家不僅有哥哥,還有這位給我當靠山,不僅道心山的收入都歸他,還有醫(yī)院股份供我花,實打?qū)嵉耐梁澜鹬?。?p> 周不宣含笑不語。
妘宇然點頭:“的確是實打?qū)嵉耐梁澜鹬?。?p> 昱晴川并不知道土豪的真正意思,也湊熱鬧跟了句:“的確到處都是土。”
三人陡靜,然后齊聲爆笑。
昱晴川一臉懵:“我、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沒錯,”妘宇然笑得說話都斷句,“你沒說錯,到處都是土,哈哈哈哈……”
沒說錯能笑成這樣?
昱晴川表示嚴重懷疑。
周不宣肚子都有點微痛:“遲早要被這傻小子笑死?!?p> 魏庭枝、善水二人和昱晴川一樣不知道笑點在哪里,只能看三人笑夠了才繼續(xù)方才話題。
“各診室不配備護士,至于巡邏,自然必不可少,”周不宣道,“且開業(yè)那天會請錦衣衛(wèi)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前去幫忙維持秩序?!?p> 金暮黎輕嘖:“這派頭。”
“與其等有人鬧事再請他們出面,不如一開始就有力震懾,讓那些官貴之家、地痞流氓不敢造次,”周不宣解釋,“一勞永逸?!?p> 金暮黎豎了豎大拇指。
“財務也得找信得過的可靠之人,”妘宇然道,“掛號收費其實就是財務吧?你打算開幾個窗口?”
“總數(shù)十二,先開六個,”周不宣道,“因為涉及到錢,這件事歸百里釗管。”
“她還真會挑,”金暮黎搖頭嘖嘖,“只選重點?!?p> “正常,官員都沒幾個不掊斂民財?shù)?,更何況每天經(jīng)手那么多現(xiàn)款的普通百姓,若無令人畏懼的強橫手段,誰都想做個手腳挪一挪、貪一貪,”周不宣笑道,“百分之八十的股份里,可有她老子一半?!?p> “還不是一般的老子,”妘宇然樂道,“涉及皇帝的私人腰包,出了差錯,天子一怒,血流成河?!?p> 這話提醒了金暮黎:“你們說,這么多皇帝賴在久安城不走,百里釗到底訛了人家多少錢?百里賡的私人小金庫到底肥了多少圈?”
“干嘛,想打劫?”周不宣立即很警惕地看著她,“善水道長掙的錢不夠你花?”
“沒說打劫,你這么緊張干什么,”金暮黎樂了,“我不過就好奇一下?!?p> 周不宣暗松一口氣:“你要沒錢用,就跟我們說,可千萬別打百里賡的主意,不然我們費心費力忙活這么久,全得前功盡棄?!?p> “至于么我,”金暮黎摟了摟善水脖頸,“我可是有人養(yǎng)的主?!?p> 周不宣這才徹底放心。
她轉(zhuǎn)頭問妘宇然:“你信寫了嗎?”
妘宇然微愣一下,才明白所指是什么,忙道:“寫了寫了,今早庭枝回府,就是辦這件事?!?p> “我還帶來幾個婢女廚婆,專門做飯洗衣服,”魏庭枝道,“魚肉果蔬也帶了些,吃完會有專人送?!?p> “你這是打算在我道心山住多久?”金暮黎無語,“我告訴你,長住可是要算錢的,不能白享受。”
“那必須的,”魏庭枝活學活用新詞新句,“佛寺一頓素齋都得隨緣香油錢,我們怎會無償占用客居。”
“這還差不多,”金暮黎滿意點頭,“懂事就好說?!?p> 周不宣無語望天。
這家伙根本不缺錢,怎么一副掉錢眼兒里的模樣。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建這么大個醫(yī)院,得搶走多少病患客源,”金暮黎道,“不怕業(yè)內(nèi)百姓說朝廷與民爭利?”
周不宣聞言,笑了起來:“偌大京城,就這么一家醫(yī)院,能搶走多少客源?”
金暮黎想了想:“也是。”
“若真需堵住悠悠眾口,大不了開業(yè)時我們放言只收疑難雜癥,”周不宣笑道,“但若非疑難雜癥也往這邊跑,就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事了,患者拖著病體大老遠過來,我們總不能拒之門外?!?p> 金暮黎豎起大拇指:“厲害。”
“老實說,這么大的醫(yī)院,拋開患者不談,只工作人員就得多少?人多,事多,關(guān)系復雜,怎么管?想想都頭皮發(fā)麻?!眾u宇然道,“到時候再外科醫(yī)生收紅包,內(nèi)科醫(yī)生吃回扣,不給紅包就往肚子里面留紗布,嘖,更頭大?!?p> “你這小孩兒,想啥呢,”周不宣哭笑不得,“醫(yī)院只有兒科、婦科、普科、急診科,根本沒有內(nèi)外科,哪來那么多外科手術(shù)?中醫(yī)又不是西醫(yī),一言不合就動刀子,何況流風諸國并無外科、手術(shù)等醫(yī)療觀念,既然不普及,又哪來的外科醫(yī)生?”
妘宇然驚了:“你的意思是……”
“偶爾必做不可的手術(shù),比如不用剖腹產(chǎn)、孕婦和嬰兒就會死的緊急情況,手術(shù)就由我來做,”周不宣道,“除此之外,都是保守治療?!?p> “對對對,保守治療,保守治療,”妘宇然連聲道,“別跟缺德外國佬似的,為了填滿空病床、多賺手術(shù)費,屁大點事兒就勸人家割這個、切那個,切出一身后遺癥?!?p> “喲,”金暮黎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巡脧,“懂不少?”
“那當然,”妘宇然腦袋一昂,驕傲道,“都是大名鼎鼎的陰爪鬼醫(yī)告訴我的!”
“瞧把你得意的,”金暮黎輕嘖,“來來來,跟我說說,都漲了啥知識。”
“多著呢,”妘宇然掰著手指頭數(shù),“什么最昂貴的死亡;什么天價住院費;什么烏珀塔爾17歲少女扁桃體摘除死亡案;什么德美高利潤頸動脈切割醫(yī)療項目;什么手術(shù)器材制造商為了產(chǎn)品暢銷掀起腹腔鏡手術(shù)風潮,使慕尼黑很多沒毛病的人也失去膽囊;什么遙控手術(shù)機器人受到抗議與指責時,德國已有幾千名患者因機器手術(shù)而使肌肉和神經(jīng)遭到損害或破壞……”
金暮黎往嘴里扔顆櫻桃:“還真知道不少。”
妘宇然嘆道:“以前總聽別人抱怨自己國家這不好那不好,恨不得全家出國死也死外頭,如今曉得這么多,才覺得還是自己國家好,起碼醫(yī)生不會缺德到把喉嚨痛、扁桃體腫大甚至口臭都當作摘除小朋友扁桃體的理由?!?p> “瑞士只有百分之十八的醫(yī)生同意自家孩子做扁桃體摘除手術(shù),且是在每年都喉嚨發(fā)炎無數(shù)次、極其痛苦的基礎上,”周不宣補充道,“另外,因為你是男生,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
妘宇然忙道:“什么事?”
周不宣道:“德國每年至少有十五萬婦女的子宮被切除,其中有八成沒有必要?!?p> 妘宇然失聲驚叫:“那么多?”
“德國作者尤格.布萊克曾在書里說,切除子宮最常見的理由是腫瘤,這種良性子宮肌瘤會在三成婦女身上出現(xiàn),它既無痛感,也不會被察覺。雌激素~~也就是女性荷爾蒙會助長這種肌瘤,但到更年期雌激素分泌減少時,肌瘤就會停止生長甚至萎縮?!敝懿恍?,“這原本是個極其正常且良好的自然過程,卻被藥廠推廣的荷爾蒙補充療法中斷。雌激素持續(xù)供應,肌瘤就繼續(xù)生長,增大到一定程度后,由于疼痛和對臨近組織的影響,手術(shù)切除子宮也就在所難免?!?p> 金暮黎皺眉:“這豈不是把正常婦女人為制造成手術(shù)病患?”
“沒錯,就是人為開發(fā)需求,”周不宣冷眸,“為了利益,活生生把正常生命過程轉(zhuǎn)化為需要治療的狀態(tài),增加子宮切除術(shù)?!?p> “太黑了,真是太黑了,”妘宇然氣憤到語言重復,“外國商人怎能壞到這個程度?簡直難以想象。”
“別氣別氣,傷了身體,”魏庭枝連忙拍撫他的背,拉回話題,“不知惠民醫(yī)院的藥品由誰供應?!?p> “自然是質(zhì)優(yōu)價低最受歡迎,”周不宣從果盤里拈枚草莓,輕咬一口,“不行就公開招標。”
“?”魏庭枝表示沒聽懂。
金暮黎又取櫻桃喂善水嘴里:“我覺得可行?!?p> “醫(yī)院乃新事物,尚無法律法規(guī)可約束,既然我賣給患者什么價沒人管,從誰手上進貨也就更自由,”周不宣看著手中草莓,“只要利潤不受損,藥的價格和品質(zhì)就能得到保證。給貧苦人開同效便宜藥,他們能得實惠;給富貴家庭開高價好藥,他們也挑不出毛病。”
妘宇然舉雙手給她點贊:“周姐姐這招兒實在是高!”
“不錯,的確不錯,”金暮黎也點頭贊同,“雖是區(qū)別對待,卻既能治好所有人的病,又能保住利潤讓醫(yī)院正常運轉(zhuǎn),不會虧損倒閉?!?p> 周不宣正欲答話,卻突然想起什么,并笑出聲來:“你叫我姐姐,豈不是要叫她祖宗?”
妘宇然:“……”
都沒人注意這個,你干嘛哪壺不開提哪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