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而復生的回憶
長長的靜默后肖劍忽然從沙發(fā)上彈起來逃也似的沖回自己的房間，“啪?！钡仃P上門隨手從里面把房門反鎖，一下撲到床上，雙手緊緊抓著枕邊把臉埋在枕頭里。內心激烈的情感讓他無法控制地陷入死而復生的回憶。
那是一間ICU病房，肖劍意識回來的時候發(fā)現自己已經飄到了病房的天花板上。雖然正直7月，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空氣的熱度。身體失去重量的感覺并沒有讓他覺得意外，他也沒有因此而覺得害怕，似乎感情和重量同時從他身體里被抽離了，他浮在天花板上看著病房里的一切。
夜晚的病房里只有呼吸機的聲音，那有節(jié)奏的喘息聲粗重的像一位年邁的老人頑強地抵抗著命運的安排。沒有掛窗簾的玻璃窗外透著無盡的黑暗，只有床頭墻上的那盞床頭燈在塑料面板的遮擋里散發(fā)著微弱的光。呼吸機模仿著心臟跳動不斷上下起伏著，呼吸機上伸出的一根插管連接到旁邊病床上躺著的男孩嘴里。他看到了男孩的臉，那不就是他自己么？！肖劍剛生出一絲念頭身體就跟著飄了過去，浮在病床上他仔細看著自己。他將近一米七的身體直直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白凈細膩的皮膚襯的呼吸機插管上下的兩片嘴唇越發(fā)鮮紅，緊閉的雙眼上濃密的睫毛畫出兩條清晰的弧線，眉毛以上的部分全用紗布緊緊包裹著。他想喊醒病床上的自己，卻發(fā)現根本發(fā)不出聲音，他想觸碰病床上的自己，卻發(fā)現根本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原來他現在只是一個有意識的靈體，除了能夠跟隨自己的意識流動之外沒有別的用處。
“嚓”是病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肖劍“窣”地飄回天花板上。
是爸爸進來了，但他的動作為什么看起來躡手躡腳的？
后面又進來兩個人，一個個子不高皮膚白里透黑五官深邃的中年女人和一個差不多同樣個頭皮膚較黑五官深邃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瘦弱男孩。兩個人看起來相貌異域，他們的動作和爸爸一樣，都是躡手躡腳的。肖劍在天花板上安靜注視著一切。
中年女人雙手按住男孩的肩頭站在床尾看著父親，而父親則默不作聲地從病床下輕輕抽出早已準備好的折疊床，打開，并排擺在病床旁邊。
父親做完這一切退到病房的角落里。
女人用下巴指了指打開的折疊床示意男孩過去。男孩順從的走過去在折疊床上躺下。
然后女人從隨身的挎包里掏出兩根黑色蠟燭分別擺在病床和折疊床之間的頭、尾兩處，又從挎包里掏出一個不大的香爐擺在兩張床中間的位置，最后從包里抽出一根香插在香爐里。爸爸會意的從兜里掏出打火機上前一步遞給女人，女人接過打火機把蠟燭和香點燃，爸爸收回打火機，女人回到了床尾。女人雙膝并攏跪坐在床尾點燃的黑色蠟燭前，雙手在胸前合十嘴里開始小聲念叨著讓人聽不懂的話。爸爸挪到病房門口，透過門上的長條玻璃仔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女人一直在不停念叨著，當香燃了一半的時候外面開始響起沉悶的雷聲，雷聲由遠而近、由悶變響。當香燃盡的瞬間一聲炸雷響徹耳邊，同時順著天花板劈下兩道閃電打在病床上的肖劍和折疊床上的男孩兩人額頭上。
他的意識忽然消散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眼。視線逐漸清晰，除了天花板，首先讓他覺得熟悉的是余光里床旁邊的原木衣柜，那是媽媽當初為了他的身體健康堅持定做的水曲柳原木衣柜，然后他鐘愛的滑板也出現在余光里，那是三只呈A字型側掛在床對面墻上的滑板：一只是黑色帶人形圖案的世界頂級品牌Doomsayers、一只是上面賦有樹木和樓宇彩繪圖案以時尚著稱的elemeNt、還有一只是以打造凹陷滑板而聞名的純黑色Supernaut，這三只滑板是父親送他的生日禮物。
他一時有點糊涂，自己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病房里，難道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他試著動動手腳，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在動，然后又試著把一只手臂從被子里抽出來，余光讓他覺得有點不對。他把伸出來的那只手舉到眼前。天啊！這是誰的手？！他嚇得將這只手重重摔在了床上，而被床墊反彈的輕微痛感立刻證明了這只手就是他自己的。他心里生出一陣恐懼，但他不得不再次把手臂抬起來確認。這次他仔細地看著眼前的這只手，這是一只黃里透黑的手，跟自己以前潔白細膩的皮膚簡直天壤之別，手掌的大小和手指形狀也跟以前完全不同，他盯著它伸縮了一下手指，敏感的程度再次證明這只手就是他的。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果然跟這只手一樣，黃里透黑的膚色和手指的形狀幾乎完全一樣。難道是車禍后昏迷中對我進行了手術造成的？他胡亂猜想著。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了立在房間門口不遠地方的那面巨大的穿衣鏡。那是一面足有一米八高的大鏡子，是當初媽媽堅持找廠家定做的，他還記得討論穿衣鏡尺寸時候媽媽的表情，媽媽笑著堅持：“穿衣鏡一定要置一面又高又大的，鏡子高了我們鏡子里的肖劍才能長得高?！?p> 想到這兒，他一把掀開被子，他要去鏡子前看看他自己。被子剛一掀開他就看見了自己的腳，天??！這絕對不是他的腳，膚色跟雙手一樣黃里透黑，還有那難看的腳趾頭，這絕對不可能是他自己的，但它們剛放在地毯上的柔軟觸感再次否定了他的判斷。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走到鏡子前看看里面的自己。他扶著床沿緩緩起身，找到平衡后慢慢走向鏡子。
當他站在鏡子前的時候，整個人都僵住了，鏡子里的人黑黃消瘦，深邃的五官和厚厚的嘴唇看起來甚至不像是中國人。
他不知該如何接受鏡子里的人，他嚇得失聲尖叫起來，他甚至覺得連尖叫的聲音也不是他自己的，他徹底崩潰了，抱著頭蜷縮在鏡子前的地板上。
幾秒鐘之后，房間門被忽的推開，“肖劍，你醒了?！笔菋寢尩穆曇?，緊接著是媽媽溫暖的懷抱。
感受著媽媽的體溫，他逐漸安靜下來?；剡^神，他才發(fā)現自己已經哭的泣不成聲，哭聲里還夾雜著媽媽的抽泣。
他漸漸平靜下來，扭過頭看媽媽的臉，媽媽濕潤紅腫的眼睛里依然透著一如既往的溫存。
他止住哭泣哽咽地開口：“我到底怎么了？”
媽媽的淚水一下子又涌了出來，低下頭，過了幾秒又打起精神溫柔地看著他：“劍，你永遠是爸媽最愛的兒子?！蓖ｎD了幾秒媽媽繼續(xù)：“不久前你出了很嚴重的車禍，送到醫(yī)院的時候除了多處外傷骨折還有嚴重的顱內出血，除此之外心臟和肺也受到重創(chuàng)，醫(yī)生給你插上呼吸機維持生命的同時已經通知我們給你辦理后事了。”媽媽哽咽了幾秒忍住眼淚：“你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怎么忍心你離開呢？但你的身體已經保不住了，于是你爸爸多方打聽到一個旁門左道，只要找到與你年齡相仿的健康男孩，泰國降頭師的家族傳承巫術可以為你們交換靈魂，也就是說以后你可以借著這個男孩的身體活下去。”
媽媽的話讓他想起了ICU病房里的那一幕，他想起了躺在折疊床上男孩的臉。原來那一切不是夢，那個皮膚發(fā)黑五官深邃的男孩就是現在的自己。
肖劍逐漸冷靜下來：“那，那個男孩的靈魂去哪里了？實施法術的人又是誰？”他追問。
“靈魂交換術會對身體造成巨大沖擊，你車禍受傷后的病體根本無法承受這種沖擊，當時就已經……而現在的你已經昏迷了三天?！眿寢尵従彽卣f。
“這么說那個男孩的靈魂當時就隨著我的身體一起……”他看著媽媽，肖劍想從媽媽嘴里聽到他已經得出的答案。
“是的?！眿寢尩幕貞?p> “天啊。”他不知該作何感受，對于一個無辜的因自己而徹底消亡的人，這件事接受起來比接受自己的新身體還要難。
“那個施法的人是誰？”肖劍追問。
“那是你爸從泰國打聽到的會這種家族傳承術的女人，她在泰國是降頭師。你爸承諾如果成功了會給她一大筆錢。”媽媽答。
“那這個男孩是誰？”肖劍再次追問。
“這是那女人在泰國找到的與你年齡相仿的一個健康的流浪男孩?！眿寢尨稹?p> “原來是這樣?！彼?。
見他不再追問，媽媽繼續(xù)開口：“男孩的身份你不用擔心，那是一個無父無母的流浪男孩，不會有人追查他的下落，況且你年齡還小，等過幾年長大了樣子會變。靈魂交換術本身對身體的沖擊很大，即使一個健康的身體也需要時間恢復，你又剛好小學畢業(yè)，初中那邊我去為你辦理一年的休學手續(xù)，這一年時間里你好好恢復適應身體不要出門。至于容貌的變化，對外人就說是你這一年來經過多次手術藥物治療的結果，你年齡還小，不會有人對你有太多關注，一年的時間，對外人也算有個合理的解釋?！?p> 媽媽看他的情緒平復下來了，輕柔的摸了摸他的后腦，又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下就起身出去了。
那天的情景歷歷在目，肖劍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剛得到這副新身體時的恐懼。淚水不知何時已經順著面龐把枕頭浸濕了一大片，而讓肖劍知道所有秘密的起因全是因為那張發(fā)黃的舊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