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鵬林是我的發(fā)小,小名六林,我倆同年。村子里與我們同年的有好幾個,但我倆的關系最好。用六林的話說就是誰叫你長得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聽得我是頭冒青筋,內心狂暴,你妹的!
他只比我大七個月,但是按族譜里的輩份算,卻要比我長一輩,照規(guī)距,我是要叫他叔的。
這該死的輩份!讓我喊一個同年紀的人叔,這不是扯淡嗎?封建思想害人吶。那個時候,我總是在心里面抗議著。但是,我也不是省油的燈,作為報復,我就喊他小六
“靠,不喊叔,喊哥也成啊,你大爺?shù)?!?p> 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心里面總會升起莫名的快感。這樣喊著喊著,就慢慢的習慣了。
“小六,你媽喊你回家吃飯”讀書的時候,我向六林說得最多的就是這一句話。
從小學到初中,我倆都在同一個班級。那個時候,老師為了懲罰那些不愛讀書的學生,就會用這種不背完某課就不讓吃飯的方式。很不幸,六林就是這種不愛讀書的典型代表。
他家里就他一個兒子,叔叔阿姨都對他抱著很大的期望。知道我倆關系好,經常叮囑我多帶著他學習。所以每每放學的時候,我總是會這樣刺激他,然而效果甚微。所以他經常挨打,打得越厲害,他考試的分數(shù)就越低。就這樣一直到了初中。
2.
除了成績不好,其它方面六林其實很厲害。
當我還在苦背寒蟬凄切,對長亭晚的時候,這小子就已經開始研究兩性關系了,并且有了一定的造詣。
“喂,宋江,你小子成績這么好的,我考你一個問題”某天放學我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望著迎面走來的女同學突然問我
“什么問題?”看著他一臉壞笑的樣子,我警惕了起來。
“走過來的那個女生,看到沒有?”他問著
“嗯”我一邊點頭一邊答著
“你能知道她的名字嗎?”他接著問
“我又不認識她,怎么會知道她名字的?”我理直氣壯的答著,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
“小屁孩,看我的,學著點,你別說話就行了”
“同學你好,我叫宋鵬林。這是我弟,我倆剛轉學過來”六林帶著我走過去,一邊向那位女同學介紹一邊望著我,煞有其事的說著。
“我弟不舒服,我要帶他去醫(yī)務室,但是找不到地方,請問能帶我去一下嗎?”他接著說,然后一邊偷偷向我使眼色示意我假裝生病。
我心領神會,立即躬著身用左手捂著肚子裝著不舒服的樣子
“這樣啊,趕緊走,我?guī)銈內ァ贝蟾攀橇诌\氣好,碰到了一個好心的同學,她果真就帶著我們向醫(yī)務室去了。
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小看了這廝的能力
從教學樓前的廣場到醫(yī)務室,大概兩分鐘的路程。就這短短的兩分鐘,六林就知道了對方的名字,班級,甚至住址。
我跟在后面目瞪口呆。
不服不行!
3.
女生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姓李,名秋水,就在我們隔壁班級。從那之后,我們就熟悉了起來。
當時我們剛升初中二年級,學業(yè)還不是很煩重,課間時間還比較自由。
學校操場的后面是一座小山丘,里面有一片竹林。每當放學的時候,我們仨都會來這里小玩片刻。
那時正值秋季,天邊的晚霞和落日的余輝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我們并排著坐在地上,看紅的云,藍的天,黃的土,綠的樹。景色如同畫卷,層巒疊嶂,色彩斑斕。
我望著這一切,就像是一場秋天的童話。
“秋水,你有什么夢想嗎?”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這種寧靜,是六林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眼下談夢想對我來說還過于飄渺。我想努力讀書,然后考高中,上大學了”秋水回應著他。
“你呢?”秋水接著問。
“哈哈,真巧,我的想法跟你一樣”六林笑著回答,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靠,就他現(xiàn)在這個成績,還考大學?”我在心底呻吟著。
從那以后,六林就像換了一個人,上課非常的認真,不明白的地方也會來虛心的請教我。
秋水的成績也很好,但是除了課余時間一起復習的時候他會問一下之外,其它時候,他從來不會去問秋水。用六林的話說就是事關男人的形象,哪怕不懂也要裝懂。
我當時有些詫異他的腦袋里面為什么總有這么多奇怪的想法。
十月底期中考試,他的名次排進了班級前二十名。年底期末考試,他的名次穩(wěn)定在了年級第十七名。
老師當時把六林的進步作為一個典型的例子在年級里宣揚,想激勵著其它同學。但是,只有我知道他為什么這樣進步神速。
打心底里為他高興。
4.
第二年中考,我們三個都考進了市重點高中。
去學??闯煽儐蔚哪莻€下午,我和六林一起去的。在路上,平時話語很多的六林沉默不語,我知道他在擔心什么。
在得知成績的那一刻,他沖到操場上仰天長嘯,大喊著,發(fā)泄著
“喂,這么激動干什么,你不是不在意成績的嗎”見他這樣,我打趣了起來
“你管我”
“得得得,你在這里瘋,我懶得告訴你秋水在找你”說完我轉身就走了,留下六林在后面氣極敗壞的叫喊:“我靠,你不能一次性說完嗎?大爺?shù)摹?p> 二零零零年九月,我們去高中報道了。我和秋水一個班級,六林在另外一個班級。
高中是在市區(qū)里面的,所以我和六林就只能在學校住讀。秋水的姨媽家就在學校不遠的地方,她就在姨媽家借宿。
那個時候在全國范圍內,像這種小縣城,治安都不會太好。六林跟秋水說過,叫她在學校住讀,秋水說除了下晚自習回去有點害怕之外,其它地方倒也蠻方便的。
秋水執(zhí)意如此,六林也不好再說什么。我們依舊像以往一樣,一起玩耍,一塊復習。
二零零一年五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六林一宿沒回,我擔心了一個晚上。
老師來查寢的時候,我還只能瞞著,生怕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我們高中那一會,學校對晚上夜不歸宿的情況處罰得很厲害。
因為擔心秋水下晚自習回去不安全,所以六林每天晚上都會翻出去偷偷跟在秋水后面,等她安全到家后他就回宿舍。我安慰自己六林可能只是在什么地方耽擱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還沒有走到教室,就在宿舍下面被秋水攔住了。六林出事了。
5.
在去市人民醫(yī)院的路上,我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秋水跟我說,昨晚她快到家的時候,幾個渾身酒氣的青年把她堵在了小巷子里欲行不軌。危機關頭,六林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突然跑了出來。
但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對方的行動越發(fā)的不可控制,兩個人拿著啤酒瓶就朝六林的頭上打去,然后一頓亂刺。最后發(fā)現(xiàn)六林流了很多血,對方嚇醒就跑了。
醫(yī)生說其它地方的傷沒什么大問題,主要是肚子上的兩道刺傷,傷到了脾和腎,要在醫(yī)院住院治療。
望著綁滿紗布的六林,我心里異常的難受。這件事情的后果很嚴重,我不知道等待六林的會是什么。
“當時你就不怕嗎?”在病房里,我望著六林問道。
“不怕”六林馬上回答著。
“那現(xiàn)在你怕了嗎?”我接著問。
六林沉思了片刻,慢慢開口道
“宋江,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
“有爸爸媽媽的關心,也有姐姐哥哥的疼愛。我呢?從我記事開始,我爸媽對我就只有棍棒加責怪??赡苣銜f那是他們對我期望太高,但是,他們從來都不曾考慮我的感受,從來不會關心我。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也渴望被愛的。
認識秋水之前,我的生活沒有方向,我找不到任何讓我能夠產生動力的力量。所以,我恣意妄為。
認識秋水之后,不管是不是我一廂情愿,起碼讓我找到了產生動力的力量。沒錯,我喜歡她,從三年前就開始了。
你問我怕不怕?說實話,我怕,但是我不后悔。如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被傷害而無動于衷的話,那么,我會后悔一輩子的”
我啞口無言
是啊,因為想要守護心中的美好,所以才會產生動力的力量。
當時的我并不能完全明白六林口中喜歡的含義。時至今日,見慣了太多的聚散離合之后,卻是有了些明悟
很多時候,人們總是報怨得不到太多。然而在我看來,其實無所謂得到和失去,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當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哪怕只是簡單的一句話,我想也會變成你生活當中的動力。
真正的喜歡,不是為了那得到的欲望,而是因為付出的快樂!
6.
就六林半夜私自偷出學校這件事情,學校給予了記大過的處罰。不管是出自于什么原因,學校當時對于談戀愛以及不服從管理這兩樣,統(tǒng)統(tǒng)抱以嚴懲不貸的態(tài)度。
于是,六林的檔案里被劃上了重重的一筆:不服從管理。
當他身體完全好轉,已經是兩個月之后了。期間發(fā)生了兩件事情,對于六林以后的生活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
先是治療費用,那個時候還沒有醫(yī)保,又找不到責任人,所以費用都需要六林家里自行解決。他家里條件本來就不怎么好,叔叔阿姨把能借的都借了,仍然還差兩萬多。后來還是學校組織捐款籌到了。
但是自從學校組織捐款完之后,我就發(fā)現(xiàn)了秋水去醫(yī)院探望六林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直至沒有。
六林出院的那一天,正好是星期天。我沒有回家,早早的就去了醫(yī)院。
看到我之后,六林依然仰著腦袋在左顧右盼。
“走吧,只有我一個人來”我實在不忍心,但是又不得不說出來。
“哦”六林耷拉著腦袋回了一句,神情無比的落寞。一時之間,我竟找不到安慰的話語。
在現(xiàn)實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蒼白。
六林不死心,晚上還是找到了秋水。
“你倆那天在醫(yī)院里說的話我聽到了,很抱歉。我現(xiàn)在只想好好讀書,然后考大學,沒有想其它事情”六林還沒有開口,秋水就直截了當?shù)恼f了出來。
“可是當初你不是這樣說的”六林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我才想起當初去看中考成績的時候,秋水有找過六林的。
“我只能說此一時彼一時,事過境遷”說完這一句話,她轉身就走了。
好一句此一時彼一時。
望著秋水的背影,慢慢的越走越遠,我突然覺得好陌生,心情無比的低落。腦海里突然就浮現(xiàn)出一句話:大多數(shù)時候,你對別人說的情話,做的事情,可能是發(fā)自肺腑的真情流露。然而,到最后,感動的也可能只會是你自己。
7.
二零零一年七月,暑假。在一個雨后的下午,六林走了,去了廣東。
“宋江,我要走了”離開的頭一天晚上,他來跟我道別
“去哪?”我當時沒有明白,問著
“出去打工,手術花了太多的錢,家里供不起了”六林解釋了一下。
其實我早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雖然如此,但是當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嗯,換一種方式堅持自己的夢想,也挺好的,加油!”見氣氛有些壓抑,我故做安慰的說著。
“世道這么現(xiàn)實,你他嗎還跟我談夢想,別逗了”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六林說完這句話,我突然就想起了三年前,他在學校后面小竹林里問秋水有什么夢想的時候,突然覺得好難過。
“保重”我說
“再會”他回
十月的某一天,我一個人來到了學校后面的小山丘。
還是那片竹林,還是那道風景。依舊是紅的云,藍的天,黃的土,綠的樹。景色依舊如同畫卷。
只是舊景依在,卻物是人非,我望著這一場秋天的童話發(fā)呆。
三年前的今天,夕陽下,男孩坐在女孩身邊,認真的問著:你有什么夢想嗎?
三年前的昨天,夜色中,男孩站在我的對面,認真的說著:世道這么現(xiàn)實,你他嗎跟我談夢想?別傻了
現(xiàn)實的骨感,是時間的老樹,嶙峋幾分,即使風輕云淡的心緒,也僅僅是舊版本的翻新。未曾醒來,已是黃昏獨自愁,雖有余溫未盡,也是漸行漸遠??v有萬水千山的深情,最終還是淹沒在散落的花絮里。
我淚流滿面
這里無論多美麗,對于六林和秋水來說,都已經成為了記憶。望著這個熟悉的地方,我頓感陌生。
從陌生到熟悉,再從熟悉到陌生,似乎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然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靈魂的深處,終究還是被某些人打上了烙印。在適時的階段,浮現(xiàn)出來撥動著我們的心弦。
人生若只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