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尹想到了瘟疫與呼仁律記憶中遙村那件事的關聯(lián)。只是湘中與遙村相距甚遠,不知這件事怎么就又牽扯到那邊了。沸黃散的毒性已經(jīng)開始漸漸游走霍承尹全身,讓他拿著畫筆的手忍不住輕輕顫抖了兩下,被隱藏在衣領后的脖子傷口處微微麻疼。霍承尹穿衣起身,他不打算著手調(diào)查遙村那件事,也不打算去宮中向父皇稟明這件事,總隱隱預感整件事和北疆王、太子有著什么關系,但又不確定,霍承尹要等他們再露出些頭角來再說。這次進宮,他是為了沈如意的事情。
沈如意,霍承尹覺得可笑,說到底自己與她不算有多少瓜葛,無非就是從前心地不純地對她稍微特別了些,讓她和沈侯爺生出了別的遐想來。如今的瓜葛,她是個被退婚的未婚妻罷了,為何要為了她進宮,對為了她身上的小玉笛??墒侨缃袼硐堇Ь?,霍承尹覺得自己有無數(shù)的辦法拿回自己的小玉笛。對,這次去就是為了小玉笛。
那些湘中來的流民被驅(qū)趕去了遙村,因為這是個離京城比較遠,現(xiàn)如今又不被那么重視的村落。而那個村落里的人則被帶了出來,由皇家出錢安置在了大大小小的客棧之中。于是京城中一時間推大車的,搬行李的,人聲鼎沸。京尹衛(wèi)忙著維持秩序忙得不亦樂乎。沈如意身份特殊,雖然現(xiàn)在沈侯爺懶怠理她,但誰都不敢造次,請示過圣意后,將她安置在了沈侯府久無人居住的別莊之中。因著現(xiàn)在的瘟疫無藥可醫(yī),得了病的只有等死一條,所以這些人便是自生自滅的狀態(tài)了。只要被隔離住,這些人亡了之后,病毒自然不消而散了。沈如意也就聽天由命了。
這真的是瘟疫?知曉了遙村的事情,霍承尹倒不這么認為。進了皇宮之中,皇宮內(nèi)的隱秘角落中燃著熏香,貼了一些黃符,一些人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但霍承尹對藥香敏感至極,連帶著也就對一些帶有別樣味道的東西極其敏感,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些?;噬蠌那盀榱私o人皇權(quán)大于天,沒什么能懾過皇家的霸權(quán)感,從不明目張膽主張信奉這些。即便宮內(nèi)有國師推斷陰陽,占卜未知,煉制丹藥,但國師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拜在他皇權(quán)之下?,F(xiàn)在他竟然連這一點都顧不得了,看來這天下要亂了不成。
皇上因著德妃和瘟疫的事情頭疼又犯了,此時正在寢宮景仁宮中歇息,太子服侍在塌,霍承尹走進時,太子正在殷勤喂父皇服藥。
“你可有何事?”皇上見了這位二皇子,虛弱地抬起一只手問道。
“父皇,”霍承尹忙上前關切地握住皇上的手,“您現(xiàn)在感覺如何了?”
皇上欣慰地點點頭,“朕感覺好多了,還有你們二子在朕身邊。那些皇妃們沒一個省心的,這個時候要么哭哭啼啼,要么趁朕心有余力不足,將后宮鬧得亂成了一團,有幾人是真心關懷朕?!?p> 霍承尹見皇上的藥并不似一般的藥,泛著難以下咽的苦味,倒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獨特味道,便又問,“父皇這是服用的哪位御醫(yī)所開藥物?看起來可還算大大有效?”
“這是北疆進皇上貢給我們的藥物,每每服下神清氣爽,甚至可有種飄飄然之感,疼痛立消,當真是對癥好藥。還多虧了你太子哥哥遍尋天下奇藥,替我醫(yī)治?!被噬想m然依然虛弱,但看著確實精神頭好了許多?;舫幸粢獾教由砩夏枪勺踊晗愕臍馕督袢蘸艿梢娞咏袢詹]有用。北疆來的藥霍承尹知曉并不是什么好東西,他望著父皇虛幻縹緲的歡喜,心中徒然生出一絲悲涼感來,這絲悲涼感沁心沁肺,讓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冷的,因為他并不打算管這件事。這樣的冷也讓他頓時對一切人都失去了興致,包括想勸說父皇為沈如意派去一名醫(yī)者,他愿親隨醫(yī)者前往的念頭。而這樣的念頭無非更多來自于呼仁律對沈如意的那些回憶與感情。沈如意是一名大膽的女子,但她也有恪守禮教的一面,她的生活中似乎總是縈繞著感傷,與呼仁律在一起時卻能肆無忌憚地開懷一笑,將呼仁律作為知己,小心維護。她……霍承尹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照料父皇蓋好被子后,便告退了。
出了景仁宮,迎面遇到了山野散人,“三皇子這便要離宮了嗎?”山野散人問道。
霍承尹自覺沒必要向他解釋,未做聲,便要繼續(xù)前行,不料路被山野散人左搖右晃地擋住了?!叭首?,您可知這皇上可有將國師派去哪里?這,皇上、太子都不待見我,我也不好問。偌大皇宮,人來人往,都找不到個說得上話的人?!?p> 霍承尹從頭到腳打量了下山野散人,心道皇上、太子既對你不善,那些宮女、太監(jiān)愿意理你才怪,也并不遠多理會他。山野散人上前來抱住霍承尹的胳膊,毫不客氣地將他拉到角落里,“徒兒,我跟你說,那國師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咱們還是弄清他的去向才好?!?p> 徒兒?霍承尹震驚地望著山野散人,只見他一副了然神色,他竟然知道自己體內(nèi)已經(jīng)融合了呼仁律魂魄這件事?!斑@合宮的黃符難道不是今日國師所設?”
“自然不是,是我剛剛布置好。貓眼靈石現(xiàn)世只怕會使已經(jīng)絕跡的妖靈死灰復燃,之前附在德妃身上的那只花妖便是一個例子。這些你父皇也是默許的,我辛苦為他布置完這些,他卻要卸磨殺驢?理睬我都不理,真是豈有此理?!?p> 這般有辱皇室,霍承尹自然氣勢上不能讓他善了,他目光灼灼,瞪視著山野散人,“既然國師不簡單,你何不將這些交給國師去做?”
山野散人挑挑眉,哼起了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再理霍承尹,悠悠閑閑地要走開了。說起來這位國師自從入宮以來還真是攪了不少朝堂風云,凡是父親想要教訓的人,不想要教訓的,他統(tǒng)統(tǒng)以各種各樣的奇怪名目挑弄一番。朝堂上下鮮有對這位國師有好感者。奇怪的是那日燈會國師倒是主動幫了他和沈如意。通常國師在宮中,皇上不出宮,沒有被皇上指派去外臣家中,他便不會出宮,怎么此刻竟然不在嗎?他不簡單,又不簡單在哪里?
“這位師父難道不知這里是皇宮,不是你的仙野山莊?”
“那又如何?我自隨風來去,誰能耐我何?”
“你!”這若是皇宮中的等閑人,霍承尹有的是法子讓他開口,即便虛與委蛇,彎彎繞繞無非就是玩弄人心的手段。可這位,超凡脫俗,那些規(guī)矩、套路,對他沒用。硬氣的手段又比不過他?;舫幸唤谛闹虚L嘆一聲。呼仁律是怎么做的?彎腰弓背,一臉虔誠,”師父!”
霍承尹望著山野散人,喉結(jié)動了動,叫不出來,只是目光恨不得化作刀子。山野散人見狀,在霍承尹肚子里下了蛔蟲一般,上前一步,牽住霍承尹的耳朵,“本領你都學到哪兒去了,?。繛橥讲蛔?,你讓師父這臉往哪兒放!本來你本領學得就不好?!笨粗揭吧⑷诉@痛心疾首的樣子,霍承尹直想笑,可他又笑不出來,在呼仁律萬念俱灰,透明的行尸走肉一般游走在這人間時,山野散人這樣揪著耳朵告訴了他生命里終歸還有一絲重要且有趣的事情需要去做。
霍承尹皺了皺眉,一句“師父”從嘴角溢出,剛剛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終于化了,竟有了幾分呼仁律的神色。山野散人滿意地點點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