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
暮。
吳守信來到高力士府上，替皇甫惟明遞了拜貼。
之所以選擇在今天，昨晚高力士必會陪李隆基觀燈，出不來。
元宵節(jié)年年有，十五觀了燈，十六高力士不需要陪李隆基觀燈了。
高力士雖被人稱為賢宦，卻有一個嚴重的毛病，貪財，在長安城內(nèi)有許多房產(chǎn)地產(chǎn)，所以不但在外面開了府，還有一大群養(yǎng)子養(yǎng)女。其中有一個養(yǎng)女后來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她居然冒充唐德宗的母親沈珍珠。
以往高力士都會在十六這天回到自己府上，即便白天不回來，晚上也會回來。
“皇甫惟明的拜貼?”高力士皺了一下眉頭。
為什么李林甫讓楊慎矜監(jiān)視皇甫惟明。
因為有了皇甫惟明，理論上李亨就有了政變最后一個條件。
不是皇甫惟明帶來了多少親兵，而是皇甫惟明的指揮能力。
李隆基又住在興慶宮，非是太極宮，只要組織起幾百個衛(wèi)士，就能從容地將興慶宮拿下來。
所以李伸頗是瞧不起他的三叔李亨，還不及他兒子唐代宗果敢呢。
這是監(jiān)注以防萬一的，元旦節(jié)，李隆基宴請群臣，李伸肯定沒資格參與了，隨后李林甫提議，以隴右節(jié)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節(jié)度使，李隆基采納。
行了吧，得了大好處，給我趕緊回青海去。
可是韋堅和皇甫惟明、李亨三人犯傻，陸續(xù)會面，讓楊慎矜手下看到了，李林甫手下同樣也看到了，只是李林甫站在暗處未說，正好，給了李林甫最好的把柄。
皇甫惟明的事，高力士不想摻合。
他看了看拜貼，本想回絕，又看到里面有一封信。
他拿出信看了看。
信上大意是說，圣上對我十分器重，又授一節(jié)度使，然而我不知天高地厚，說了許多不適當?shù)脑挕?p> “還算清醒，”高力士點了點頭。
你說李林甫是奸臣無妨，你提議新宰相也無妨，那怕提議裴寬，或者其他人，但居然提議了韋堅為宰相，豈不是想找死?
后面繼續(xù)說，我感到羞愧，故在美味居設(shè)下一宴，想請高公前來一敘，然后替我向圣上向李相公陪罪。
器重的什么，是韋堅和皇甫惟明后來添加上去的。
余下的，全是李伸信里面所說的內(nèi)容。
這個太監(jiān)雖貪，頗識大體，智慧也極高。
雖然被李隆基嚇了一下，表面上看起來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明哲保身了，實際若無高力士，即便李隆基不想換太子，李亨多半也被拿下了。
但因為高力士對李隆基忠心，李亨登基后，因為李輔國的構(gòu)陷，李亨居然將高力士流配黔中。
如果皇甫惟明認錯，對皇甫惟明、對李亨，甚至對唐朝政局的穩(wěn)定，都有好處。
高力士想了想，將吳守信叫進府說：“你回去對你家將軍說，某一會去赴宴。”
成了。
即便高力士不赴宴，也有的是證人，美味居的人。
但終沒有高力士親自赴宴有說服力。
皇甫惟明府。
皇甫惟明一名親兵將府上所有下人叫來，開始發(fā)話，不久皇甫惟明要回青海了，你們要做什么，云云。
這個安排很正常。
另一邊就不正常了。
十幾名親兵趁著大伙聽著那名親兵訓(xùn)話時，又裹雜著馬大眼上了馬車，去了景龍觀。
反正人多，有馬車也快不起來，幾個尾巴又跟了過去。
韋堅也上了馬車，去了景龍觀。
馬大眼先到，未下車，隨后韋堅來了，兩人同時下車，進了景龍觀。
兩邊的尾巴同時跟了進去，但兩人去了虛明道長的寢室，這些人皆不得進，只好退回到觀門口，一邊派人繼續(xù)監(jiān)視，一邊派人回去稟報楊慎矜。
兩人于景龍觀秘密會晤……楊慎矜心里面咯登一下，他本人也來到了景龍觀。
不是小事了，不能全聽信手下的話，他必須本人親自來看一看。
大家都認識，而且他也沒資格盯梢皇甫惟明和韋堅，楊慎矜不敢呆在景龍觀門口，而是蹲在街斜角處，緊盯著景龍觀門口，一刻不敢松神。
“韋公，十幾個人?！被矢ξ┟饕幻窒逻M來稟報道。
“呵呵，”韋堅氣極而笑。
一會兒一名親兵又進來稟報：“似乎楊公楊慎矜也來了，就蹲在街斜對角。”
楊慎矜倒向了李林甫，眾所周知了。
虛明道長說：“韋公，馬大眼還是不大像，楊公來了，容易發(fā)現(xiàn)?！?p> 韋堅看了看馬大眼：“道長，那怎么辦?”
“一會兒，你們分別離開，等到馬大眼離開時，我與兩名壯士擋在前面，只要上了車，就不怕楊公發(fā)現(xiàn)?！?p> “就這樣?！?p> 于是幾人坐下來喝茶。
得坐好久了，至少得等到真的皇甫惟明回到府上后，兩人才能回去。然后明天早上，馬大眼重新?lián)Q回奴仆的衣服，誰也不會盯一個無關(guān)輕重的奴仆，那時，他就能大大方方地離開皇甫惟明的府邸，回韋府了。
虛明又提來一個煤爐。
道士不是和尚，但基本享受也是有的。
京城用蜂窩煤的人越來越多，景龍觀的道士同樣開始在用蜂窩煤。
他換了兩塊煤，打開門，兩個爐子敞開燒，房間里漸漸暖和起來。
“韋公，若是困了，不嫌棄貧道床榻簡陋，就在我房里休息一會，各位壯士，也能打一個盹。”
“我不困，你們就著道長的床榻，靠一靠?！表f堅說道。
馬大眼小聲問：“阿郎，皇甫將軍說的話……”
“算數(shù)，等皇甫將軍回去，我就安排人，將你的奴籍取消，讓你隨他一道去青海?！?p> 奴籍指的是奴婢、僮仆，比部曲還要低人一等，唐律明文規(guī)訂，奴婢賤人，律比畜產(chǎn)，不是人，是牲畜，因此“奴婢有價”，“合自主處分”。
到了韋堅這位置，奴婢又開始分化，低等的家奴還是等同畜產(chǎn)，高等的家奴，誰也不敢小視了。
馬大眼只是一名普通的馬夫，還是低等的奴婢。
從一名低等的奴婢變成一名偏將，馬大眼開始興奮起來。
虛明瞟了他一眼，這廝凈想好事呢。不去青海還好一點，去了青海，這廝休想活命了。當然，如果馬大眼表現(xiàn)出色，能讓皇甫惟明看中放心，這場謀劃又獲得了成功，或許馬大眼會迎來命運的轉(zhuǎn)折點。
另一邊，皇甫惟明換上了衣服。
這時信息落后，客舍也沒有人認識他。
無人注意時，皇甫惟明離開了客舍，外面有兩名親兵在等侯著，三人一道去了美味居。
進了院子，皇甫惟明對迎接他的梁管事說：“某在你家宴客，你們不得泄漏，否則某必會追究?！?p> 也只是這幾天，過了幾天，美味居說出來，皇甫惟明也不在乎了。
梁管事早得到趙別初的通知，喏喏稱是。
一會兒，高力士到來。
上菜。
僅是兩個人，一百緡錢的酒菜……趙別初三人表示頭痛。
反正我們揀貴重的食材做菜，一道道上，能不能吃完，是你們的事，與我們無關(guān)。
一道道燒尾宴，真正的燒尾宴，呈了上來，有的一筷子未動就端了下去。
但對于這些酒菜，兩人都沒有關(guān)注。再說，什么樣的食材，他們未吃過?
皇甫惟明與高力士說話，先是表達了自己的孟浪和懺悔。幾天后高力士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這兩個家伙利用了，然后不由地苦笑。
現(xiàn)在高力士根本想不到，好心地說了一句：“皇甫將軍，如此心態(tài)，方妥矣?！?p> 圣上防兒若防賊，你們之前那樣做，不是往死路上跑嗎?
皇甫惟明又說了一會青海的見聞，兩人辭別，此時燒尾宴的菜才上了一半。
梁管事追上來要退錢。
皇甫惟明擺了擺手說：“算是某給你們的賞錢，今天某與高公一晤，必須保密，勿用多，五六天即可，但在這五六天內(nèi)，若是你們傳揚出去，休怪某對你們不客氣。”
皇甫惟明說完，又回到客舍，重新?lián)Q回奴仆的衣服，以防他府外面還有盯梢的人，同時他的一名親兵在府上支使各個下人，皇甫惟明悄無聲息地回到家了。
臨近三更。
先是韋堅離開。
他不用做偽飾，遠遠地楊慎矜就看到了，是韋堅。
但還有一個人未出來，他繼續(xù)盯著。
一會兒，虛明相送，兩個親兵在前面開路，將馬大眼送上馬車。
若是再近一點，楊慎矜又能發(fā)現(xiàn)馬腳，關(guān)鍵隔的還有一段距離，有點像，親兵護衛(wèi)，虛明于身側(cè)相送，讓楊慎矜產(chǎn)生了嚴重的錯覺。雖未看清楚，但他心里面在說，是皇甫惟明。